烟雨愕然,顾瑁挠挠脑袋,“准确来说,是关门罢业,毕竟肆铺是咱们自己的,就是卖不出去货……”
烟雨想了想自己库房里的那上百万两金银,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拉着顾瑁坐下,仔细地问起来。
“糖坊廊那么长的一条街,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能卖出去几件饰物吧,怎么会倒闭呢?”烟雨越说越心虚,“即便是咱们一个不管两个不问的,那顾店的冯转春也该过问起来啊,怎么能关门呢……”
看着糖坊巷的掌柜叫做冯转春,是个经年做买卖的老把式,即便是这样资深的掌柜,也阻止不了“哉生魄”关门罢业的颓势吗?
顾瑁闻言便有些语塞,好一时才垂头丧气道:“也就刚开业那会儿,晋康翁主的几位朋友来定过一批货,一楼的那些金银首饰从来就无人问津的,如今更是门可罗雀。冯掌柜说,他成天在门口望呆,索性关门了事。”
烟雨想了一会儿,倒也明白了,又想了想自己库房的那些钱,就心平气和起来。
“咱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将我做的这些小发饰当宝贝似的放在二楼,过路的人谁也看不到,就指着翁主啊那些千金小姐来买,不倒闭才怪。”她思忖着,“可惜我做一只小发饰太费功夫了,是决计不能批量去售卖的……”
顾瑁安慰她,“横竖肆铺是自己的,先头卖出去的钱也收回了,往后这铺子怎么干好,咱们再慢慢商量也不费什么。”
烟雨点点头,想起来一事,小声问她:“我的事儿你全知道了,可你这些时日忙些什么,我还不知道呢?快些同我说说。”
顾瑁闻言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气鼓鼓地说道:“谷怀旗成日里作弄我,先头我烦他烦得要命,后来我上心了他却躲着我不见,还说自己在北境有个心上人,我气的要死,往后都不打算搭理他了。”
烟雨就很生气,握住了顾瑁的手,“上回还说是未婚妻,这次又说什么心上人,可见是个惯会胡说八道的,咱别搭理他了。”
顾瑁嗯了一声,显然有几分留恋,烟雨见状想在安慰她几句,却见青缇掀了门帘进来,笑吟吟地请进了一位清丽妇人,竟是芩夫子。
烟雨自从搬到积善巷老宅那里,就没再去“烟外月”上过课,也就没再见过芩夫子,今晚有些迟了,打算另择时间去拜见夫子,万没料到芩夫人竟然亲来看她了。
烟雨霎时站起了身,将夫子迎到了正座,瞧着她笑吟吟的眼睛,心里有些歉疚。
“学生问夫子安。这些时日忙于私事,无暇向夫子请安……”
她的语声渐弱,听在芩夫子的耳中倒有几分心疼。
芩夫子道了声无妨,温慈的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你的事我从头到晚都知晓,那是该忙的大事,不必向我告罪。”
芩夫子眼神温柔地看着烟雨,从前在后山上遇见她时的情形浮上心头。
七八岁的小姑娘生的纤柔,看人的眼神纯质而天真,又喜欢研究花儿虫儿的,是个秉性灵巧的孩子,于是她教烟雨制染、手工,半为知音,半为师徒,也为她的寂寥生涯增添了分毫光亮。
她知这孩子身世可怜,却竟不知这般惊天动地,瞧着她这些时日应对时的游刃有余,倒让芩夫子生出了几分敬意。
她唤烟雨坐下,笑着从书袋里拿出一本书,递在了烟雨的手上。
“你往后静下心来,去钻研制染,这本书必不可少。”
烟雨看着手里这本教授制染的书册,心里砰砰直跳。
这本书册,里头每一页都贴了风干了的花草枝叶,详详细细地写明了什么颜色如何制染,光颜色便分了百多种,每一种颜色都是芩夫子亲手试验得出来的,何其珍贵。
“夫子,这是您费劲了心血做出来的书册,学生实在不敢收。”烟雨忐忑极了,虽然心里很想收下,可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拿走老师的心血之作。
芩夫子笑着拍拍书册,道:“先不说这些制染的方子我早已烂熟与心,只说我已然请人为我重新拓印了许多本,这一本是原本,便送给你翻阅学习了。”
烟雨一听登时喜笑颜开,抱宝贝似地将书本抱在了胸前。
“夫子,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她想了想,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疑问问出口,再得到夫子鼓励的眼神后,烟雨轻声问道,“您觉得女儿家若要学习的话,最应该学习什么?”
芩夫子微怔。
女儿家要学什么呢?
穷苦女孩学持家,寻常女孩子学织绣,富贵姑娘学琴棋书画,还能学什么呢?
芩夫子一向有不同的答案,此时笑了笑,道:“我觉得呢,最该学两样。”
见烟雨同顾瑁认真地听,芩夫子便正了色,道,“一样学强身健体,一样学赚钱的法门。”
“不管出身穷富,身子骨都要健壮起来,要多跑多跳,凭谁都不能欺负你。第二样,钱是人底气,有钱了就要守住钱,没钱了就要学会赚钱,万万不能两眼一抹黑,从旁人的手里头讨钱过活。”
芩夫子说的直接,烟雨却甚有感触,定定道:“夫子说的甚是。”
“我娘亲从前嫁在广陵谢家,那前夫动辄打骂她,我娘亲也不发憷就同他对打,虽说吃了不少亏,可到底是从那家里逃了出来,还不是因为她身子骨强健,意志力又比寻常人坚定?”
芩夫子从前同烟雨授课时颇为闲散,常常闲聊,故而此时也很随意,同两个小姑娘闲聊起来。
“我家里头从前就是制绒花的,这门手艺就是传男不传女,我不服气,哥哥们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偷学,比他们用功、比他们勤练,到如今,家里的绒花铺子还是要交给我,为什么?还不是我比他们都强?”
烟雨和顾瑁佩服地看着芩夫子,芩夫子笑着收回了话头,道,“会赚钱,有了钱,嫁不嫁人成不成婚,都不成问题。不嫁人也能过得快活,嫁了人倘或不痛快了,也又底气和离。”
烟雨不由自主地赞同起来,“没错儿,哉生魄倒闭了,换做从前我一定心疼坏了,可如今我兜里有了银子,心痛的感觉就少了许多。”
借着这个话头,烟雨便说起她同顾瑁两个人经营的问题,芩夫子思忖了一时,道:“绒花绒球从前专供皇家,如今也渐渐对民间售卖了,首要一点,价格上就要做变动,不要想着我这绒花绒球是给宫里头的娘娘们用的,放下架子,才能有销路——这世上千金小姐多,还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多?”
“你这发饰也是,光靠着金陵的那些个翁主县主来买,能有多少销路?”
“不过专凭烟雨一个人做,十分的费功夫,自然价高,倘或多几个人会做……”
烟雨同顾瑁对看了一言,只觉得醍醐灌顶。
“夫子,倘或我在金陵、在广陵、在冶山、在方塘等等地方,开办教女孩子们的学堂,教她们读书、制染、织绣、防身的武艺、甚至如何做买卖……可不可行?”
芩夫子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身子微微向前倾,迟疑道:“我从前就有这样的想法,男儿们到了年龄,家里头不管穷富,都要将他们送进学堂,而女儿家即便送去读书,也不过略学几个字罢了,倒不如开个女学,就学些实用得、能挣钱的技艺,叫她们往后不必依靠任何人……”
烟雨点点头,轻问道:“那您后来的顾虑是什么?”
“我从宫里头出来啊,的确在冶山那里开办了一间女子学堂,拢共就收了几个女学生,倒是什么都教,浆染啊、织布啊,可惜后头都被她们家里头给叫回去了,说是没什么闲钱供她们学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