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被热得心烦,动作中不由得带出几分。
察觉到他的烦躁,赵颢没有贸然开口,缓慢倾身靠近,指尖滑过郅玄的手背,轻轻描摹他的指关节。不意外,转移开郅玄的注意力。
“君侯还是烦心?”赵颢轻笑。
郅玄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十分奇异地,心中的烦躁烟消云散。
看一眼车外,想到之前的计划,郅玄回身打开一只木箱,从中取出一卷竹简,递到赵颢面前。
“君请观。”
赵颢心生好奇,当即坐正身体,展开竹简。
“会盟?”看到竹简开头,赵颢不禁一怔,诧异地看向郅玄。
郅玄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向下看。
料定郅玄必有深意,赵颢聚精会神,目及全部内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漆黑的双眼愈发深邃。
放下竹简,赵颢再次看向郅玄,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变化,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慑人,再不见半分闲适和慵懒。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王号称天下共主,诸侯名为国君,掌国之大权,在人王面前依旧是臣。
氏族政体下,君权臣权向来难以调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诸侯强则臣权弱,臣权起则君权衰。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幽国。南幽侯大权旁落,国内政令军令俱出卿大夫。南幽侯成为一尊会喘气的傀儡,必要时还需背锅。最后被逼到悬崖边,新仇旧恨忍无可忍,谋划几十年,宁肯灭国也要屠尽氏族。
纵观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国君和卿大夫的矛盾从不曾消失。只是不如南幽国尖锐,大多维持在一定限度内,不会太过走向极端。
郅玄统治下的西原国,君臣之间的关系显得极其不同,堪称独一无二,和其他诸侯国有天壤之别。
郅玄登上君位,带领西原氏族看到与众不同的风景。卿大夫们打开眼界,知晓天下之广,数代都取之不尽。与其在朝堂争权夺利,每日耗费心力,不如集中全力对外开拓。
地盘足够广,利益足够大,还有国君作为先锋带着大家一起向前冲,氏族们自会目光放远,不再盯着国内的一亩三分地。
即使有目光短浅之辈,专盯身边的三瓜两枣,也会被家族中的有识之士敲醒,拽着脖领子扔上轰隆隆向前的战车。
按照国君的话讲,到草原上策马不香吗?
只要能力足够,圈下多少地盘全都自己说得算。试问人王分封诸侯至今,何曾有过此等好事?
切实的利益攥到手里,在新占的地盘内说一不二,无需和他人争夺,好处显而易见。
对比以往,西原氏族们无不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早知草原有利可图,狄戎也能靠着国君刷脸为奴,他们早就动手,怎会蹉跎经年,白白浪费数代北征的战果。
在利益的驱使下,西原国君臣进入蜜月期。别国常见的矛盾不足挂齿,争端尚未变得尖锐就消弭无形。
通常情况下,蜜月期不会永久持续,再是蜜里调油也有结束的一天。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只要郅玄能继续带领氏族们向外开拓,获取更多利益,君权和臣权就不会成为国内最主要的矛盾。偶尔爆发也是藓芥之患,绝不可能动摇国家根基。
氏族们同样不傻,知晓怎样做对家族最为有利。在手头利益没有彻底消化之前,稳妥起见,基本不会朝同盟和战友下手。
把牢西原氏族的脉,郅玄行事颇有余裕。
接下来的路线不走歪,不出现难以应对的意外状况,例如中都城突然脑抽,号召天下诸侯讨伐西原国,国内的情况势必越来越好。即使将来出现争端,甚至发生氏族战争,靠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实力,也不会有外部力量胆敢介入。
没有外部插手,以西原国氏族的作风,六卿打出脑浆子,大多数氏族也会保持冷静,不会脑袋发热抽刀站队,以致于动摇国之根本。
等待上位的家族还会远远站在一旁,为战斗的家族摇旗呐喊,鼓舞他们打得再激烈一些。六卿打得不可开交实力大减,自己才好发挥出优秀的政治实力,稳定朝堂,取而代之。
内部稳定,不会出现太大的变故,郅玄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到外部。
他有极大的把握,中都城不会脑抽发兵,但为防止意外,也为掌权铺路,还是要未雨绸缪。
诸侯会盟是必要手段,面子能全,里子也不会落下。不违反氏族礼仪规则,天下人无可指摘。
因无史料可考,单凭记忆无法完善所有章程,郅玄只做出大概框架,尚有诸多细节需要填充。
饶是如此,看到竹简记录的内容,赵颢也吃惊不小。
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无人设想。
郅玄的计划称得上胆大妄为,遇到中都城鼎盛时期,简直就是虎口拔牙,龙头锯角。
如今情况则不然。
中都城的衰弱有目共睹,不是郅玄也会有其他人,区别仅在于时间早晚和手段高低。
诸侯会盟没有越过氏族政权的界限,不损害天下氏族利益,反而加固诸侯国权柄。
中都城伤的是里子,面子仍好好挂着。天下共主的象征意义依旧存在,甚至比以往更加牢固。
赵颢曾参与过诸侯国结盟,郅玄提出的诸侯会盟,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概念。
“合大小诸侯,一匡天下。”
短短几个字,落入眼中,印入脑海,掀起滔天巨浪。
迎上赵颢的目光,郅玄挑了下眉,半点不感到意外。如今的赵颢不再是北安国的卿,而是南幽之主,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必然会发生改变。从不同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会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