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战舰只是视野中的一排点了。丁仪知道。矩形阵列的长边和宽边分别由一百艘和二十艘战舰排成,还有十余艘战舰处于阵列外的机动状态。但他沿长边数下去,只散到三十艘就看不清了,那已经是六百公里远处。再仰头看与之垂直的矩形短边也是一样,能看清的最远处的战舰只是微弱阳光中的一个模糊的光点,很难从群星的背景中把它们分辨出来,只有当所有战舰的发动机启动时,舰队阵列的整体才能被肉眼看到。丁仪感到,联合舰队就是太空中的一个100x20的矩阵,他想象着有另一个矩阵与它进行乘法运算,一个的横行元素与另一个的竖行元素依次相乘生成一个更大的矩阵,但在现实中,与这个庞大矩阵相对的只有一个微小的点:水滴。丁仪不喜欢这种数学上的极端不对称,他这个用于镇静自己的思维体操失败了。当加速的过载消失后,他转头与坐在旁边的西子搭讪。
“孩子,你是杭州人吗”他问。
西子正在凝视着前方,好像在努力寻找仍在几百公里远处的“螳螂”号,她回过神来后摇摇头,“不,丁老,我是在亚洲舰队出生的,名字与杭州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去过那儿,真是个好地方。”
“我们那时才是好地方,现在,西湖都变成沙漠中的月牙泉了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到处是沙漠,现在这个世界还足让我想起了江南,这个时代,美女如水啊。”丁仪说着,看看西子,遥远的太阳的柔光从舷窗透人,勾勒出她迷人的侧影,“孩子,看到你,我想起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她也是一名少校军官,个子不如你高,但和你一样漂亮”
“丁老,外部通讯频道还开着呢。”西子心不在焉地提醒道,双眼仍盯着前方的太空。
“没什么,舰队和地球的神经已经够紧张了,我们可以让他们转移和放松一下。”丁仪向后指指说。
“丁博士,这很好。”坐在前排的北美舰队的中校转过头来笑着说。
“那,在古代,您一定被许多女孩子爱上过。”西子收回目光看着丁仪说,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她感到自己也确实需要转移一下了。
“这我不知道,对爱我的女孩子我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我爱上的那些。”
“这个时代,像您这样什么都能顾得上又都做得那么出色的人真是不多了。”
“哦不不,我一般不会去打扰我爱的那些女孩子,我信奉哥德的说法:我爱你,与你有何相干”
西子看着丁仪笑而不语。
丁仪接着说:“唉,我要是对物理学也持这种态度就好了。一直觉得,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被智子蒙住了眼腈,其实,豁达些想想:我们探索规律,与规律有何相干也许有一天,人类或其他什么东西把规律探知到这种程度,不但能够用来改变他们自己的现实,甚至能够改变整个宇宙,能够把所有的星系像面团一样捏成他们需要的形状,但那又怎么样规律仍然没变,是的,她就在那里,是唯一不可能被改变的存在,永远年轻,就像我们记忆中的爱人”丁仪说着,指指舷窗外灿烂的银河,“想到这一点,我就看开了。”
中校对话题的转移失望地摇摇头,“丁老,还是回到美女如水上来吧。”
丁仪再没有兴趣,西子也不再说话,他们都陷入沉默中。很快,“螳螂”号可以看到了,虽然它还只是二百多公里外的一个亮点。穿梭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发动机喷口对着前进方向开始减速。
这时,舰队处在穿棱机正前方,距此已有约八百公里,这是太空中一段微不足道的距离,却把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变成了刚刚能看出形状的小点,只有通过其整齐的排列,才能把舰队阵列从繁星的背景上识别出来。整个矩形阵列仿佛是罩在银河系前的一张网格。星海的混沌与阵列的规则形成鲜明对比当距离把巨大变成微小,排列的规律就显示出其力量。在舰队和其后方遥远的地球世界,看着这幅影像的很多人都感觉到,这正是对丁仪刚才那段话的形象展示。
当减速的过载消失后,穿梭机已经靠上了“螳螂”号的船体,这过程是那么快捷,在穿梭机乘员们的感觉中,“螳螂”号仿佛是突然从太空中冒出来一样。
对接很快完成,由于“螳螂”号是无人飞船,舱内没有空气,考察队四人都穿上了轻便航天服。在得到舰队的最后指示后,他们在失重中鱼贯穿过对接舱门,进入了“螳螂”号。
“螳螂”号只有一个球形主舱,水滴就悬浮在舱的正中,与在“量子”号上看到的影像相比,它的色彩完全改变了,变得黯淡柔和了许多。这显然是由于外界的景物在其表面的映像不同所致,水滴的全反射表面本身是没有任何色彩的。
“螳螂”号的主舱中堆放着包括已经折叠的机械臂在内的各种设备,还有几堆小行星岩石样品,水滴悬浮于这个机械与岩石构成的环境中,再一次形成了精致与粗陋、唯美与技术的对比。
“像一滴圣母的眼泪。”西子说。
她的话以光速从“螳螂”号传出去,先是在舰队,三小时后在整个人类世界引起了共鸣。在考察队中,中校和西子,还有来自欧洲舰队的少校,都是普通人,因意外的机遇在这文明史上的巅峰时刻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在这样近的距离上面对水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对那个遥远世界的陌生感消失了,代之以强烈的认同愿望。是的,在这寒冷广漠的宇宙中,同为碳基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缘分,一种可能要几十亿年才能修得的缘分,这个缘分让人们感受到一种跨越时空的爱。现在,水滴使他们感受到了这种爱,任何敌意的鸿沟都是可以在这种爱中消弭的。西子的眼腈湿润了,三小时后将有几十亿人与她一样热泪盈眶。
但丁仪落在后面,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我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他说,“一种更大气的东西,忘我又忘他的境界,通过自身的全封闭来包容一切的努力。”
“您太哲学了,我听不太懂。”西子带泪笑笑说。
“丁博士,我们时间不多的。”中校示意丁仪走上前来,因为第一个接触水滴的必须是他。
丁仪慢慢飘浮到水滴前,把一只手放到它的表面上。他只能戴着手套触摸它,以防被绝对零度的镜面冻伤。接着,三位军官也都开始触摸水滴了。
“看上去太脆弱了,真怕把它碰坏了。”西子小声说。
“感觉不到一点儿磨擦力,”中校惊奇地说,“这表面太光滑了。”
“能光滑到什么程度呢”丁仪问。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西子从航天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圆筒状的仪器,那是一架显微镜。她用镜头接触水漓的表面,从仪器所带的一个小显示屏上。可以看到放大后的表面图像。屏幕上所显示的,仍然是光滑的镜面。
“放大倍数是多少”丁仪问。
“一百倍。”西子指指显微镜显示屏一角的一个数字,同时把放大倍数调到一千倍。
放大后的表面还是光滑的镜面。
“你这东西坏了吧”中校说。
西子把显微镜从水滴上拿起来,放到自己航天服的面罩上,其他三人凑过来看显示屏,看到了被放大一千倍的面罩表面,那肉服看上去与水滴一样光洁的面,在屏幕上变得像乱石滩一样粗糙。西子又把显微镜重新安放在水滴表面,显示屏上再次出现了光滑的镜面,与周围没有放大的表面无异。
“把倍数再调大十倍。”丁仪说。
这超出了光学放大的能力,西子进行了一连串的操作,把显微镜由光学模式切换到电子隧道显微模式,现在放大倍数是一万倍。
放大后的表面仍是光滑镜面。而人类技术所能加工的最光滑的表面,只放大上千倍后其粗糙就暴露无遗,正像格利弗眼中的巨人美女的脸。
“调到十万倍。”中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