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眼看着花宜姝朝那具尸体走过去,看她走路时的步伐姿态与红酥那一摇三晃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原本只有的六七分相像又被减去了两分,她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具尸体便是那所谓被多了个女儿的刺史!原来面前这人是忠烈将军的女儿!那她刚刚,岂不是得罪死了一位正经的官户千金?还是刺史这样大官的千金!忠烈将军在民间颇有些名声,要是叫人知道她在忠烈将军的尸身前这样冤他女儿,那她躲进粪坑里也能被人扒出来收拾。
牡丹浑身一个激灵,自认终于明白了一切,忙冲着花宜姝磕起头来,“花小姐我错了,我真错了!实在是您的画像画得与红酥太像了,您生得跟红酥也有些像,不不不,红酥那贱人怎么配跟您像呢?我都是受了画像的误导,刚刚进来时看了您一眼也没瞧仔细,这才误以为您是红酥,我错了,您不是红酥,全是我认错了!我该打!我该打!”
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就自打起嘴巴来。像他们这样下九流里混的,少说都有两三副面孔,能在客人面前做出各种姿态,自然也能在形势不对时抛下尊严只图求生。
因此她下手毫不留情,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扇得面颊通红耳朵嗡嗡作响,又去打旁边那龟公,“你这该死的,你认出这位小姐不是红酥你怎么不早说!连累这位贵女听了我那么多污言秽语,你也该打!”
龟公不但反抗,只畏畏缩缩躲了几下后才道:“这都是大人们的吩咐,我哪里敢违抗,便是认出了也不敢吱声啊!”
幕后主使曹公公:……
这出戏唱着唱着,怎么唱到了他头上?
曹公公万万没想到,信誓旦旦找来的两个证人竟然能临时翻供,看着这两人涕泗横流的惶恐模样,再看花宜姝对那具尸身流露出的复杂感情,曹公公心里的判断也动摇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弄错了,这花宜姝就是花将军的女儿,可是可是……花熊是个天阉啊!
只是连曹公公自己都知道,这支撑着他的最大一个支柱,也摇摇欲坠起来。
曹公公心里一阵不好,他悄摸侧头去看陛下,却正对上天子阴沉的双目。
噗通一声,曹公公也跪了,“主……主子……您千万听我解释啊!”
李瑜:“向花小姐解释吧!”
陛下非常头疼。
朕自己的下属犯错,理应当朕来调教,但朕看花小姐生气的样子有些发憷,你……你先上,朕容后再来。
第19章
、厅堂内霎时一片寂静,曹公公从地上站起身时还有些恍惚,一向精明的脑子仿佛被换成了浆糊,这里一团那里一团,就是理不清头绪。
“花小姐,都怪咱家脑子糊涂,上了这小人的当……”
曹公公说到一半,地上的牡丹就赶紧叫了起来,“曹大人您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您拿了一张酷似红酥的画像,我们怎么会认错呢?要怪也要怪您啊,要不是您怀疑花小姐的身份,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牡丹自觉脑子清醒,虽说这位曹大人也是大官,但是中间那位冷着张脸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的年轻公子显然地位更高,目光再在这三人中间转一圈,牡丹立刻就认定花宜姝是这其中最不能得罪的!当然要赶紧把自己头顶的锅甩出去。
这时龟公又悄悄扯了她几下,牡丹都没有搭理,只跪在地上冲那位花小姐谄媚地笑,于是很快就发现这位花小姐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不喜,但并未有憎恶,面上神情更加谦卑了。
也许是见她识趣,花小姐道:“我不怪你。你只是青楼女子,身份低微,惯于巴结谄媚并非你的过错。况且你也没说错,人跟画像本就有些差异……怪只怪我和那个红酥确实有些相像吧!”
她这话说出来,牡丹更加认定这位贵女绝不可能是红酥,毕竟她跟红酥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清楚那骚蹄子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理不直气也壮的主儿,上次她不过在门外骂了红酥几句,她就陷害她摔伤了腿,以前也是,占了一点上风就巴不得把人往死里踩。而这位小姐,她当面说了那么多污言秽语,她竟然还心平气和不予追究,牡丹平生还从未见过这样慈悲大度的贵人,尤其听见她说她巴结谄媚贵人并非过错,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这么多年,她靠着奉承男人为生,看见哪个有钱有势的就巴上去,多少人明里暗里骂她婊子贱人?她也知道自己低贱,可她有什么办法?难道她不想做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难道她乐意赚那种脏钱?
可她又能怨谁呢?怨来怨去只能怨自己,怨自己命不好,投生到了一对不拿女儿当人看的父母,姐姐妹妹都被卖进妓馆供他们的儿子娶妻挥霍……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心哭过了,在客人面前,无论笑还是泪都是虚情假意,可今日,仅仅是花宜姝一句话,她就忍不住落泪。
原来,像这样的贵人,竟然也会同情她这种低贱之人。牡丹有些哽咽,忙冲着花宜姝磕了几个头,一边磕一边道:“不不不,红酥怎么配跟你相比?她就是个下流赝品,您这样的尊贵千金,该当是她有几分像您才对。况且她也就形貌与您相似,论气度论神韵,她就是地上的泥,您就是天上的云……”
看见牡丹滔滔不绝地拍马屁,花宜姝拼命压住翘起来的嘴角,她维持住平淡的面色,“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牡丹和龟公立即叩头谢恩,腿下生风地出去了。
不得不提,这两人一走,曹公公倒是松了口气,好歹他也是个有些身份的大太监,被这两个下流出身的人盯着他给人赔礼道歉,曹公公压力也挺大。他忙牵起笑脸,正要说话,却见花宜姝已经转身,将花熊的尸体用白布好好盖上。
天子还在旁边盯着他,那视线冰冷严厉,曹公公两腿打着摆子,凑过去低声道:“花小姐,这事儿都怪咱家糊涂,咱家给您赔礼道歉。”
花宜姝看也不看他,“公公见笑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当得起您赔礼?”
她说话阴阳怪气,曹公公却不敢生气,舍下一张老脸又说了几句好话,然而花宜姝始终神色冷淡,仔细瞅,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跟天子还真有几分相似。
副统领等人还在旁看着,曹公公都不消瞥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看自己笑话,他心里着急啊,忍不住朝着天子看去。
曹公公视线一转移,副统领等人便跟着转移,连花宜姝余光也开始关注李瑜。这位表里不一的帝王,从刚刚到现在,心里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她准备的布料这么快就失效了?
【啊?怎么都看朕?朕看起来像是有办法的样子吗?】
【可是他们都盯着朕,万一朕给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岂不是毁了朕英明神武的形象?】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曹公公,都让他不要折腾了还搞出事来!】
众人目光注视下,天子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到有些冰冷。
然而花宜姝的耳朵里……
【怎么办怎么办?朕一时想不出来啊,你们谁主动开口想个办法啊!】
【曹公公,连道歉都不会!朕要你何用!】
这沉默实在有些久了,久到众人眼里开始冒出疑问,久到花宜姝有些不忍直视时,外有人高声道:“报!孙别驾的事查到了!”
花宜姝几乎看见李瑜冰冷的眼眸里生出了庆幸的光彩,她也不由得替他松了口气。
下一刻,张达先脚步飞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单膝跪下,将一份文书高高举起,口中同时道:“陛下,卑职日夜策马赶路,亲至孙别驾的家乡调查,果真发现了真相。”
李瑜从花宜姝口中得知城破当日孙别驾用毒酒药倒了花熊,之后城破,孙别驾就不知所踪了。因为怀疑孙别驾勾结反贼,破城后李瑜特意留了“南平王”一命,就指着从他嘴中撬出真相,谁料“南平王”也不知实情,只说手底下有个人跟孙别驾是故交,因此才能说动孙别驾背叛岳州。然而哪怕一个普通百姓,都不会跟成为反贼的朋友来往,更何况是孙别驾这样的官吏?
李瑜当即怀疑孙别驾的身份,把这事儿交给了张达先去调查。张达先为了将功赎罪,这次真是出了大力气,日夜兼程不曾休息,如今整个人风尘仆仆小脸泛白,瞧着可怜,但双眼却精神。
见曹公公接过文书翻给陛下观看,张达先迫不及待道:“孙别驾本名孙善才,乃吉州人士,吉州距此路途遥远,因此卑职先是在岳州调查了一番孙别驾的为人,之后再去孙别驾的老家查看,结果发现其老家父母乡亲口中的孙别驾与岳州的孙别驾全然是两个人!卑职又调查了一番那个与岳州孙别驾接头的反贼,发现其为袁州乐其县赵家村人,卑职又不辞辛苦连夜赶往赵家村,正有一个形貌跟岳州孙别驾极其相似的人……卑职已经将他抓住!”
原来几年前真正的孙善才从吉州前往岳州赴任途中,就被人给谋害了,之后一个混混偷了他的身份凭证到了岳州任职别驾,竟然就这么瞒天过海当了几年的官,若不是这一次被反贼以揭穿身份为要挟逼迫他入伙,恐怕要被此人瞒天过海一辈子!
听到这些,岳州城破当夜的所有真相终于揭开,李瑜握着文书看向那具尸身,“花将军一生刚烈,守不住岳州错不在他,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