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牧辞想得没错,宋黎的确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口腹欲得到满足,近几日的烦心事忽地就烟消云散了。
吃螃蟹是技术活,她戴着塑料手套,头低下,一点点咬出蟹壳里的肉,全神贯注地,吃得很用心,仿佛眼下没有任何东西比手里的螃蟹更吸引人。
盛牧辞发现,看她吃饭还挺开胃的,尤其当她嚼着成果,美味得眯眼笑。
谁能想到前几夜,这姑娘还蹲在马路边,醉眼迷离地,甩着根点不亮的仙女棒闷闷不乐。
吃得差不多了,盛牧辞叫岁清过来,说:“给姐姐拿点儿喝的,不要芒果汁。”
宋黎捧着小碗喝汤,唇含住碗沿,在盛牧辞说出后面那五个字时,她顿了顿。
当没听见,低着头,继续小口喝。
离开前,盛牧辞到沉船那儿走了一圈,没带宋黎,独自去的。
宋黎没问,能猜到他和岁清的爸爸一定感情很深。真正的离别从来不是隔山海,而是隔阴阳,死去的人永远不再,活着的人永远怀念。
这种无力,没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了。
天台风景阔远,海风惬意,宋黎站在护栏边,居高临下,远远望见盛牧辞踩着一块石礁,纵身一跃,跳上了沉船。
他背后是一片蔚蓝色,往船里走,进入了她的视野盲区。
仿佛他人消失在了秘境里。
宋黎从舒姨那儿得知,这房子是岁清的爸爸生前托人设计的,因为岁清的妈妈向往海边,可惜设计图刚出来,人就没了。那时岁清才三岁,岁清的妈妈过度抑郁,不久便追随丈夫而去。
如果不是小孙子还在,舒姨当初大概也是撑不过来的。于是在征询舒姨的想法后,盛牧辞买下这块地,按照那张设计图建了这栋房子。
自此,舒姨便带着岁清在这里居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尽每天日月出落,好像地老天昏,只要山河还在,总能等到儿子儿媳归家。
风迎着面,宋黎眼眶渐渐湿润。
她突然想妈妈了。
冗长一段安静,宋黎默默取出口袋里的手机,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空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很久,才落下去。
提示音响了半分多钟,电话通了。
可能是不抱有期待,故而宋黎愣住少顷,半惊半喜出声:“外婆。”
那边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
对方惯常不冷不热,愿意接她的电话,宋黎心里足够高兴了。
她甜着声:“外婆在午睡吗?”
“什么事,要说快说。”老人家似乎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她说。
宋黎张了张嘴,失了片刻声。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您,最近身体好不好,”宋黎慢吞吞地往下:“还有就是告诉您,我和时闻……分手了。”
对面明显肃了声:“什么时候?”
“元旦前。”宋黎不敢明说具体时间,做错事般,声音越来越低:“我和他……不合适。”
安静三五秒,老太太恢复那冷冷淡淡的语气:“分就分了,你自己的事,跟我说什么。”
这话,宋黎那时很惊讶,还以为外婆会责骂她一顿,再撂下不和靳时闻复合就别再见她之类的狠话。
她一直担心到今天都不敢坦白。
居然没有。
宋黎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可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宋黎另一只手攀着护栏,眼睛垂下去,落到鞋面,喃喃轻语:“不跟您说跟谁说……”
她一有抒情的意思,老太太就丢下句别吵她午睡,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如既往,不正面回应她的情意。
好像和她的这份亲情是不祥的始源,要避如蛇蝎。
耳畔的手机空余一段忙音。
宋黎一动不动良久,呼出口气,慢慢垂落下耳边的手。
其实宋黎知道外婆为什么这样,她还在介怀妈妈年轻时的任性,不听劝阻,宁愿断绝母女关系,也要为一段虚假的爱情孤注一掷。
所以这个家支离破碎了。
宋黎能理解,但她不是能够完全坦然接受。
世上唯一的亲人都不接纳自己,免不了要沮丧的。
宋黎眼底噙出薄薄一层泪雾。
倏而,她感觉有东西在蹭她的短靴,低头,便见十四不知何时在她脚边蹲着。
宋黎无意识地激灵了下,当瞬她的确想躲,但转念想到它曾是盛牧辞的军犬,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还是有些惧意的,毕竟是大型犬,都高到她大腿的位置了,但宋黎强迫自己止步原地。
她微微屏息,试探着唤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