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命人传了左近拨雪斋的点心,公主稍候片刻。”
“什么时候传的?”乘月又眨巴眨巴大眼睛,嗓音稚软,“你明明什么都没说……”
公主一语双关,顾景星嗯了一声,未语先顿,“来时的路上传的。”
好吧,他铁了心的不开口,乘月也无法,总不好直接了当地去问他,小胖鸭子是谁?为何他会时刻揣在手里?
顾景星站出了茶水处,在檐下往射箭场看去,宋博约与邓直芳已在跑动着热身,顺带手将箭靶等物摆放规整。
乘月托着腮慢慢想,看着顾景星好看的后脑勺,忽然醍醐灌顶。
常揣在手里的小胖鸭子?莫不是小时候她送给顾景星的金鸭小手炉?
北境的冬日寒冷至极,若是顾景星好好保管她送他的小手炉,那一定是要拿在手里取暖的呀。
可是……他不是说,早就不知放在哪里了么?
乘月有点儿遗憾,又很想知道答案,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云遮便引着身后捧点心的人来了。
拨雪斋是帝京城有名的江南点心铺子,因肆铺就在宣武门左近的缘故,来的很快,很快将食盒铺陈开来,摆了一整条长桌。
乘月随意捡了块形状可爱的藕荷色糕点咬了一小口,忽的就听一旁掌柜打扮的男子高唱道:“长驱千里去,一举两番平。定胜!”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高唱,吓得公主险些一个手抖,把手里的点心撒落,好在听到了定胜二字,在场人都觉得意头很好。
“此为定胜糕,既是校场传的糕点,小店特奉上定胜糕,祝各位将军们出征必大捷,立下武功名!”
掌柜的又看向公主,瞧见她粉腮乌瞳,生的玉雪可爱,令人不敢直视,这便不由自主地又高唱恭维道,“女将军咬一口便得一个功名,惟愿高名传四海,画图凌烟阁!”
拨雪斋有这样识趣儿的掌柜,何愁生意不兴隆!一身书生打扮的乘月都听得很来劲儿,一口吞下定胜糕,道了一声儿赏。
云遮为公主递上了茶水,乘月却不忙喝,转眼同那掌柜的说话逗趣儿。
“我不爱打打杀杀,名传四海,画图凌烟的事儿,让给我的相公去做就好。”
公主与拨雪斋掌柜相谈,云遮便托了托盘,为正站在茶水处檐下的少将军送去。
“定胜糕,讨个好彩头。”
肩背后公主清软的嗓音传过来,顾景星长眉微展,唇边显出一星儿不甚明显的笑。
“多谢姑姑。”他接过定胜糕,道了一声谢。
云遮笑着望了望顾景星的神情,再回身进去时,公主便吃饱了肚子,拿棉帕擦了手,站起身走到了顾景星的身边儿。
“走呀,我想瞧你开弓射箭。”
天光洒在他的眉眼,令他蹙着眉,只道了一声好,迎着日光走向靶场。
靶场边撑起了一柄遮阳的罗伞,乘月坐在伞下看,顾景星已然翻身上了马,日光如金芒,在他劲瘦挺拔的身姿起伏间跃动,束束光错落而来,晃在了公主的眉眼,眸中十分期待。
场中人移动箭靶,顾景星纵马扬蹄,烟尘散开,一支穿云箭破空而出,星流霆击般正中飞速移动的靶心。
乘月看的不错眼珠,见顾景星张弓正中靶心,跳起来为他鼓掌。
场中停止了骑射,乘月冲至了顾景星的马下,伸手向他要弓箭。
“我也来试试,就站着张弓,不动。”她又回身指了指抱着箭靶停下来的邓直芳,“你也别动。”
顾景星执弓下马,走在乘月身后,一手由后递过弓箭,一手将她的手臂拉起,教她张弓。
猝不及防的环抱让乘月心跳如雷,其实尚有半个拳头的相隔,可轻轻拂在乘月耳后的呼吸却很真切。
她咽了咽口水,凭着他的力气,一气儿拉满了弓弦,对准了眼前不过三五丈远的邓直芳。
“手可疼?”为公主撑弦的手慢慢松开半寸,顾景星在乘月的耳后轻问一句。
乘月定了定心神,“不疼,感觉很潇洒。”
一声轻笑传来,顾景星慢慢放开弓弦,另一只手离开弓箭,他的力道一卸下,乘月立时便觉出来了手上的压力,手登时一松,箭支离弦,直朝着邓直芳而去,接着在还未到达的位置,箭支的助力消解,扑簌落在地上。
乘月很失望,拿着弓迟迟不动。
“我的力气太小了……”
邓直芳看着眼前耷拉着眉眼,很是忧伤的小书生,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连忙举着箭靶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是我的位置站错了。”
宋博约在一旁接过乘月手中的弓箭,“这牛角弓也不成,该是腐朽了吧。是它的错。”
乘月信哄,两句话便高兴起来,扶了扶儒巾,心满意足地进了茶水处的檐下饮茶。
顾景星站在原处同宋博约、邓直芳闲语,宋博约说起昨日护送先锋营阵亡将士棺木入城的事,嗓音沉重。
“……后日,我同直芳一同去几位同袍的家中,少将军可有话带过去?”
顾景星的心神由茶水处那一抹清宁的身影收回,闻听宋博约的话,眉眼一时黯淡下来。
“同去。”
像是能料到顾景星的回答,宋、邓二人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兵部一人发了十两恤银,工部一人发了二十两碑价银,再加上丧葬的银两,拢共不过七十多两银子,倘或省着点花用,勉强够他们的亲眷度日。只是有好几位兄弟的亲眷,上有双亲需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咱们实在是不忍见……”
在庆州大捷中,先锋营首当其冲,不仅探取了重要情报,还在敌军溃败时,生擒了莽古哈黑鹰部大大太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故而先锋营阵亡将士的抚恤银还比旁人要多一些,可即便这样,他们的亲眷仍旧度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