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读了很多书,不至于被秋满溪带歪对全世间都心怀警惕,每次尝试着反驳时,秋满溪总是会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道:当年想买你的是魔修,拐卖你的却是人类,这两者皆有作恶,你厌恶哪个?
易雪逢长大后,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些苦难在他心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唯一记得的,便是当初在他最绝望之际,满脸漠然朝他逆光而来的宁虞。
易雪逢说不出对魔修多厌恶,听秋满溪这样说,也连带着对归鸿山外的其他人类有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
易雪逢抬着头看着宁虞,小声道:师兄,我还会被人拐卖吗?
宁虞嗤笑了一声:你这么难养活,除了我,谁愿意买你?
易雪逢:
易雪逢朝他伸出手,认真地道:那你买了我,还没给我钱呢。
宁虞许是御剑太过无聊,也乐意同易雪逢闲聊,他挑眉:哦?那你值多少?
易雪逢掰着手指算了算,自以为狮子大开口地道:再怎么说也要十块灵石吧。
宁虞伸出手指勾了勾他头发上的红玉冠,淡淡道:就这个护身灵器就值一百灵石。
易雪逢愣了愣,他对灵石没多少概念,只好再把自己的卖身价格往上提了提:那、那好吧,那两百灵石吧。
宁虞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淡淡道:胡说八道。
两人御剑半日,终于在翌日天亮前到达了昭阳城。
若是在平日里,破晓后昭阳城便城门大开人来人往开始准备早市了,只是近日来的魔修杀人之言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无人敢出门,就算是守城的官兵也少了一大半。
整座城池仿佛变成了空城,放眼望去只能瞧见空荡荡的长街,时不时几个路人匆匆而过,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惧怕。
宁虞带着易雪逢在城门口落了地,守城的官兵瞧见两人仿佛仙人从天而降,立刻将城门大开将二人迎了进来。
易雪逢没见过多少人,一路上都在盯着官兵身上的铁甲看个不停。
官兵在前方引路,声音又轻又怕,仿佛怕是惊扰到了什么:这段时日不知是谁在城中传言,说是那些人无端惨死,全都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病,怕是会传染,所以这些日子早市晚市全都被迫关了,就算开着也没几个人愿意出门。在仙师来之前,昨晚又有一个人被害,尸身正在前面的医馆里。
宁虞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易雪逢好奇地道: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要送去医馆?
官兵道:小仙师有所不知,那些城民在患怪病后,浑身结冰宛如癫狂,几个人都按不住,就那般挣扎了半日才死去的,发病时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送去医馆,只是那几位医师对其也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痛苦挣扎半日后死去。
几句话的功夫,几人到达了医馆。
此时已是三伏天,整个医馆却仿佛冬日之寒,处处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易雪逢嗅了嗅周围的气息,扯了扯宁虞的袖子,道:奇怪的味道。
宁虞也察觉到了,道:跟紧我。
官兵大概也听信了那怪病会传染的传言,将他们送到了医馆门口,便找了个机会溜了。
宁虞和易雪逢推开医馆的门走进去,迎面瞥见了一个半张脸带着白色面纱的白衣男人。
医馆中到处都是冰冷的寒意,任谁都想不出此时会是炎夏,这医馆大概是整个昭阳城最好的了,空间很大,宽阔的院子里种着一排排灵药,木框上还晒着各种草药。
几个医师行色匆匆,身上披着厚厚的衣袍,看来被冷得不轻。
白衣男人见到他们,迎上来蹙眉道:无关人等不要随意进来。
宁虞根本懒得和人交谈,易雪逢只好道:阁下安好,我们是受昭阳城之托从归鸿山过来的。
白衣男人一听到归鸿山,忙将脸上的白纱扯下,脸上浮现些许恭敬之色:原来是归鸿山的仙师,方才多有冒犯,请多见谅。
宁虞耐心告罄,冷冷道:人在哪?
医师忙道:在里面,仙师请随我来。
停放尸身的地方是个竹屋,若是在平日里尸身要不了两天就会腐烂散发异味,但是因这古怪的寒意,那死去的七具尸身皆完好无损,只是身体上已经结起了白白的冰霜。
宁虞走进去,在一具尸身面前面无表情地查探一番,又伸手用灵力在那冰冷的尸身中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那已经是一团白雪的心口。
易雪逢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原本躲在宁虞身后不敢去看,但是瞧见宁虞这么镇定,他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散去,也学着宁虞上前用灵力探查那些尸身。
到最后,易雪逢无意中瞥见了第一个身死之人的身体,蹲下来探查了半天,朝着宁虞道:师兄,快来看。
宁虞拧眉走上前。
易雪逢将那尸身身上盖着的白布扯开,露出他的半个身子,指着那人的腿道:这个人不光心口,现在整个下半身都化为了雪。
宁虞看过去,易雪逢还以为他不信,正要抬手敲给他看,宁虞却道:我知道。
易雪逢放下了手,对门口不敢进来的医师道:这人是刚死时就是这样吗?
医师讷讷道:是,而且他不是第一个死的人,而是第二个。
第一个死的人已经死无全尸,整个身体都化为了白雪,在众人眼中纷纷落下,被烈日灼烧飞快化为雪水。
易雪逢数了数人,竹屋里只有七个人,算上方才那官兵说的昨晚又死了的那个,人数刚刚好。
这七具尸身按照死去时间,身上的损伤一点点的减少,第二具半个身子都化为雪块,第三具只有双臂,到昨晚死去的第七八具时,身上除了脸上的薄薄冰霜,已经没有雪块了。
宁虞站起身道:是夺舍。
应该是最开始夺舍时没有完全操控身体的灵力,才让被夺舍之人直接被那庞大的灵力化为雪花,而之后那厉鬼似乎又连试了许多次,才终于在昨日能完整地夺舍人躯体而不会损伤。
易雪逢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宁虞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冷冷朝着竹屋的窗户看去。
易雪逢也察觉到了人,没等宁虞出手,直接一抬手,腰间切云剑瞬间出鞘,呼啸一声射在竹屋的竹子缝隙中。
接着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易雪逢手撑着窗户一跃而出,姿态潇洒地抓着一个人从窗口甩了进来。
宁虞一看,是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散发着污泥的气息,让宁虞瞬间厌恶得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那孩子方才的领子被切云剑穿透,生死一线的恐惧令他浑身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一直呜呜个不停。
易雪逢从窗户又跃了回来,看见宁虞对那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笑得眸子都弯起来了,他走到那孩子面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外面偷听我们讲话?
那孩子畏畏缩缩抬起头,眸中全是恐惧:别别杀我!
易雪逢见他吓成这样,笑吟吟道:好啊,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杀你。
孩子愣了愣,才用着细弱的声音讷讷道:林林临。
易雪逢歪头:林林林?好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