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看着疏长喻病来如山倒的模样,心已经拧在了一起。方才听旁边有人抽噎,他心里烦躁,转过身正要将人赶出去,一回头,便见角落里瑟缩的一小团。
他咬牙切齿,却发不出火来。这小姑娘倒是和她爹一样,最会摆出一副可怜模样让人心疼。
景牧不知怎的,便上前去把那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抚。那姑娘抱起来真像看起来似的,轻轻软软像团棉花糖,落水小猫似的在自己怀里抖。
景牧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看着床上眉头紧促的疏长喻。他心道,疏长喻,你这一世可真会生。拿捏住了我心软,便自己连带着孩子,都肆无忌惮。
过了一会,一个郎中走到了景牧面前,给他行了一礼。
王爷大可放心,我等为疏大人换了药,施了针,大人烧暂且退了一些,不会有大碍。但是大人的伤口发炎得却有些厉害,再过半个时辰给大人喝了药,便可让大人先歇一晚上了。
景牧问道:什么时候能醒?
郎中回道:这尚且不知。大人本就心力交瘁,数日未眠未休。故而醒得晚些也是休息了。
景牧嗯了一声,让他们都先退下了。
此时,外头有士兵前来,向景牧汇报前线的战况。景牧一来,那叛军便措手不及地被打得手忙脚乱。此时卓仁岳正从后方派遣援军,似要和他们死磕。方才景牧已安排下去,趁着夜色强攻了两轮。卓仁岳那帮虾兵蟹将,丝毫不是景牧手下的对手,此时被打得后撤了两里多,打到了黄河边上。
围在黄河那儿,能杀多少是多少。景牧冷冷命令道。接着,他侧目看了疏长喻一眼,补充道。卓仁岳活捉,本王来处理。
那边,那帮郎中陆陆续续收拾东西退下,由空青引到一边耳房里休息,疏长喻床榻前这才空出位置来。景牧抱着孩子,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坐在疏长喻床前。
疏长喻此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看着像个纸人似的。
景牧觉得他瘦了。他单手抱着疏寻栀,另一只手伸上前,小心翼翼地触了触疏长喻的脸颊。
果然是瘦了。
就在这时,他一垂眼,便见疏寻栀眼睛上的泪花都没擦掉,不知从什么时候抬起头来,正眨着一双大且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景牧一皱眉,将她放了下去。
疏寻栀还有些不舍得,挽留一般拉住了他的手。小女孩子的手软软滑滑的,轻轻握住了景牧的手。
就在这时,空青走了进来。
景牧指了指疏寻栀,让空青将她带回去。
方才人多手杂,空青都没注意到这两个人。此时偌大的房间里,除了疏长喻,竟是这两人待在一处,疏寻栀还拉着他的手,看着颇像一家三口。空青连忙上前,将疏寻栀抱了起来。
谁的孩子?景牧问道。
空青下意识地回道:大人的。
接着,他便见景牧的眼眸更深,眉心也皱了起来。接着,他听见景牧压低了声音,接着问道:孩子母亲是谁?
这空青便有些犹豫。
平日里,为了这小孩子着想,他们几个亲近的随从都之说孩子是疏长喻的,不提孩子的来历。当时疏长喻知道了,也点头认可了。
如今可怎么给景牧说?
他这一犹豫,让景牧眉头皱得更深。他问道:怎么,不能提?
这不能提的含义便宽泛了去了。空青闻言,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全当回答了。
景牧的眼神登时冷了下去。
空青连忙抱着疏寻栀告退了。
景牧再看向疏长喻,心里又心疼,又恨得牙痒痒。他盯了疏长喻半天,想要俯下身去狠狠在他唇上咬一口,以示惩戒。可疏长喻的嘴唇此时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看起来薄得像纸一样。
景牧又下不去口,不舍得让他再疼。
就在这时,煎药的侍女将药端了过来。她看到床沿上的景牧,吓得一愣,接着便见景牧伸手,无比自然地将药接了过去,让她退下了。
这药似乎给了景牧一个接触他的理由。
景牧看着紧抿着薄唇的疏长喻,丝毫没有迟疑,便将药灌了一口在嘴里,接着携着满口的苦涩,覆上了疏长喻的唇。
疏长喻昏迷了两日多。
他是在第三日的上午幽幽转醒的。
疏长喻感觉自己像是冗长地睡了一觉。梦里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过了不少往事。其间有时候他又好像隐约有意识,有时是唇上湿润的触感,有时是脸上划过的粗砺。
似乎一直有个人守在自己床边,别人来来去去,可他一直没走。
第三日清晨,疏长喻隐约醒来,最先感觉到的便是喉咙的干涩和胸口的刺痛。
太阳光有些强,他睫毛颤了颤,眼睛只隐约睁开了一条缝隙。模糊之间,他隐约看到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正坐在自己床前的椅子上。
他意识模糊了片刻,便陡然惊醒了一般。
他心道,莫不是景牧?
他连忙睁开眼,便看见那里坐着的,正削着一个苹果的沈子昱。
沈子昱看他醒过来,连忙惊喜地站起来,甚至不小心拽断了那长长的、顺滑的苹果皮。他惊喜道:疏大人,您醒啦!
疏长喻怔愣了片刻,才勉强勾了勾嘴唇:嗯。我睡了多久?
他心道,景牧此番来湖州的表现,已经可见自己早就伤了他的心。如今隔了三年,物是人非,自己怎么可能还奢望对方在这儿守着自己呢?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中的失落和难过,胳膊肘撑着床榻便要起身。
沈子昱见他动作,连忙搁下那个苹果,顾不上自己手上黏糊糊的苹果汁液,便要将他按回去。
疏大人,您刚醒,伤口还没愈合呢,您可千万不能动!
疏长喻闻言,自己也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别无他法,疏长喻只得躺了回去,笑道:那么,劳烦你帮我拿杯水吧。
沈子昱闻言,连忙欢快地应了一声:好嘞!便去拿茶壶倒水。
疏大人,您可不知道您昏迷这两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幸而有那位京中来的景将军,带着他的兵和咱们的兵,打得那叛军落花流水,眼看着便要退出湖州城了!再过些时日,景将军还要去收复北边那四个州郡呢!
沈子昱一边倒茶,一边喋喋不休地笑道。
这沈子昱当真是个地方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少爷,没什么城府,人也阳光外向。疏长喻听着他说话,不由得稍稍洗刷掉了一些方才将他错认成景牧后的阴郁,唇角勾起的弧度也真实多了。
那你父亲可答应?疏长喻接过茶杯,笑着问道。
答应!沈子昱坐回了那椅子上,接着对付那个苹果。我爹还支持我呢,让我以后在军中好好表现,好过在湖州蹉跎一生!
说到这儿,他扬了扬手中的苹果,笑问道:疏大人,我这个苹果削给你吃吧?
疏长喻看着那苹果,已经被削得颇为漂亮。沈子昱那刀挑了几下,便在苹果上雕出了花来。疏长喻见状,忍俊不禁,笑着点头说好。
gu903();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正站了个刚从战场上赶回来的人。他盔甲都没来得及换下来,手里拿着沉重的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