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晴天,想起了雨天,想起了电影院,报告厅,还有她们的家,那时她们管那里叫家,因为有容非瑾也有她。
江慕之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半辈子都忘不了的伤害,居然在一瞬间淡忘了,在那个人就要死去的时候,她只能想起那个人的好来。
她害怕了,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害怕这个同她一般穿越时空而来的容非瑾,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她时而哭,时而笑,哭是无声的,笑是沉默的,时而手伸在半空中停住,握住,一切却好像流沙,最终看向手心,什么也不剩下。
只剩她自己。
江慕之绝望地勾起了唇角,所以,但凡她珍惜的爱的,就会离她而去,是么?
她曾以为,能够重来一世是老天的馈赠,可如今想想,怕是这老天恨不得让她留此间轮回折磨她至死,恨不得她体会这世间一切痛苦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她坠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永世不得翻身
小时候,她想抓住亲情,但她的父母对她弃之如敝,长大了,她想抓住爱情,容非瑾嘴上说的好听,却还不是二选一时毫不犹豫把她排除选项;
后来啊,后来她学乖了,没那么贪心了,她只想留下唐绵的性命,她想容非瑾幸福,想身边所有人幸福,然后呢?
然后,唐绵刚脱离生命危险,容非瑾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黑夜到黎明,抢救室的门也未曾再度打开,也让门口等待的人,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也渐渐走向了绝望。
江慕之却忽然笑了,笑里不再满是苦涩,反而如释重负,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果真如医生所说,唐绵在清晨时分就醒了过来,刘谌过来和江慕之说了一声,她发现江慕之明显松了口气,苍白的唇渐渐染上红润。
阿绵醒了?那我就放心了。
刘谌问:你不去看看她?
江慕之考虑了一会儿,唇边带着些许的弧度和些许的轻松,站起了身,答应地痛快:
好,我去看看她。
刘谌有些诧异,要知道刚刚江慕之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抢救室一步的,就像先前的唐叔唐婶。
她知道,她们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害怕,害怕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女儿就没了,明明在与不在都不会让结果发生任何的改变,可他们就是不愿意离开。
江慕之也是这样。
那么现在呢?
容非瑾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江慕之却好像如释重负发生了什么?
刘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江慕之望着前方,目光悠长,仿佛看透世间沧桑年长的智者,这是时间带给她的厚度。
她没有直接回答刘谌,反而说:
你知道么,阿谌,我曾觉得,倘若这世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遇见容非瑾,定然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厄运。
刘谌嗯了一声,她也如此觉得。
若是没有容非瑾,江慕之定然可以过上比现在好十倍好百倍的生活。她会有个可以全心依赖的恋人,还有一群愿意和她出生入死的朋友,会在江海大任教,过着或许不算优渥,但胜在平静幸福的生活。
是容非瑾破坏了这一切,她勇敢,却又懦弱,勇敢地戳破那层窗户纸,却又懦弱地,不愿面对这样的自己,这样在世人眼中是个异类的自己。
所以上辈子的容非瑾无法给江慕之幸福,而这辈子的容非瑾一出场就被判了死刑。
江慕之垂眸浅笑:其实,容非瑾又何尝不是呢?遇见我,也是她这这辈子最大的劫难。
她上辈子的话语也并非没有道理,是我,把她带进了江慕之顿了顿,哪怕已经过了十年,她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个词汇。
她的嗓子像是有刀口划过,咸涩而沙哑:带进了阴沟,若是没有我,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至少不会是两世的折磨。
刘谌的眉头蹙起,她不喜欢江慕之这么说,她反问道:
为什么这是阴沟?异性恋如何,同性恋如何?异性恋可以离婚,同性恋照样可以孤独终老,只要有爱,又什么是不可以的?
和上辈子的她截然不同的看法。
江慕之欣慰地看着她,她想,或许是纪宁忱给了她底气,也给了她勇气,这样,也算是她和容非瑾没有白白回来一趟。
我只是引用一下,你不必这么激动。
刘谌白了她一眼,嘀咕道:我怎么可能不激动。
江慕之长吁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样的折磨,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想再忍受了,阿谌,我有想过,其实容非瑾若是撑不过来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
她没有很直白,但这么多年的朋友,刘谌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心咯噔一声,剩余的力气已经不够支撑让她继续行走,她停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愣着干嘛?走啊?江慕之示意着。
她很平静,却在刘谌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隐约中,刘谌仿佛看见了空气中,出现了一根放着黑色光芒,莫名让人惊惧的线,一头系在江慕之的手腕上,另一头,伸向一个方向。
抢救室的方向。
刘谌忽然想起,不知是在哪天,白天或是夜里,江慕之曾和她说。
我还爱她,虽然我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一次走向她,但我想,只有她需要我,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陪她去死。
江慕之看她不说话,连拖带拽地把她拖进了病房。
唐绵的状态还不错,虽然还是很虚弱,但还在笑着看着她的父母和爱人。
在江慕之进门的时候,仿佛有感应一般,看向了她。
阿绵!
看到她的刹那,江慕之终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唐绵瞬间慌了,麻药劲过了,她的胸腔疼得厉害,强度稍微大一点的呼吸都成问题,但还是艰难地抖着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只是一句话,却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
唐铭杨语赶紧围过去,焦急道:难受就别说话了!
江慕之也应和着,坐在唐绵的床头,握着她的手,柔下眸色:
有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没有事就好婶婶说的对,难受就别说话,等你好了,想说多久我们都听,好么?
唐绵眼眶含泪,微微颔首,紧紧握着江慕之的手不愿松开。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晕过去时又有多疼,她还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却死活不愿意闭眼休息,她怕自己醒不过来,怕一个闭眼便是永别。
江慕之看懂了她的害怕与疲惫,这让她更感动也更心疼,险些又要落泪。
她的阿绵明明那么怕,怕得像是怯弱的小兽,可上辈子在死亡面前,却用一腔孤勇,为她谋得一线生机,她欠阿绵的,永远都还不清
或许,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睡吧,阿绵。江慕之轻声念着: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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