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时差,这个时候正是父母刚用过晚餐休息的时候。
自从上次的结婚事件后,陆崇礼曾经试着想和他谈谈,不过他拒绝了。
他想着父亲也许对自己有些歉意,不过他并不需要。
父亲的这些歉意并不是来自他觉得自己错了,或者他愿意让步,只不过是看着他为此备受打击,所以像忍让小孩子一样的所谓包容和退让罢了。
就像小时候,他学拳脚功夫,和父亲斗,斗来斗去,他输了,便故意哇哇大哭,父亲也只能哄着退让罢了。
他长大了,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需要父亲这种同情和包容了。
也许曾经他心里多少有些埋怨,林望舒的放弃,有千百种缘由,父亲的威压态度自然也是吓退她的一个原因。
但这种埋怨也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去回想这一切,他也不会真的就怨怪了父母。
之后他正好赶上国家要选派中高级干部出国深造,有美国和新加坡两个方向,他也就趁机申请了国外留学,自己办妥了后,他告诉了父母,彼时正是陆崇礼最忙的时候,几乎不归家,他和母亲云菂谈了谈,表示自己想出国清净清净,母亲表示理解,事情也就这样了。
临出国前,父亲抽了时间回家,一起吃了顿饭,不过那顿饭格外冷清,彼此其实心里都不舒坦,他心里也没底,关于林望舒的种种,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就这么告别了父母过来了美国。
来到美国后,一两个月也会打一次电话,问问家里的种种情况,也说起自己的学业和工作状况,往日种种隔阂已深,面对面尚且没什么话,更不要说隔着半个地球的电话线。
此时拨通了父母的电话,他也在酝酿着这件事该怎么说。
父母至今也没和自己主动联系问起,应该是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这倒是也能理解。
父亲做事风格一直略有些强硬,之前种种,包括他自己的职业前程,父子之间已经屡次冲突,甚至一度僵硬。这么多年磨合下来,对彼此的性子也都比较清楚。他自己经营企业,经历的种种,也逃出了父亲掌控的范畴,所以父子也算是清楚地划分了界限。
来到美国后,他做事谨慎,彼此共同的交际圈子他都小心地瞒着,甚至连美国的舅父都基本不来往,哪怕奖学金一事,也只是在学子中有些名望。
当电话被接通的时候,陆殿卿先给父母问好,可以听出,那边略有些意外。
一番礼貌寒暄后,也就说起彼此的情况,现在陆崇礼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应该还能干三五年再退,至此,算是走到了人生的最巅峰,陆崇礼也总算是不那么忙了。
陆殿卿便大致说起自己的情况,就如往常一样,讲了自己的学业,陆崇礼关心地问起他的工作情况。
虽然现在是外派出国留学,但依然有一些要紧事务要处理。
父子两个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后,云菂关切地问起陆殿卿如今的生活情况,陆殿卿便问起母亲的身体,他知道母亲去年开始腿脚有点不舒服,是早年落下的老毛病,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需要好好保养。
陆崇礼便提起来:“你母亲打算做一个手术,一周后做。”
陆崇礼淡淡地道:“也还好,腿部手术。”
陆殿卿听到这个,便详细问起来情况,了解过后,知道这个手术虽然不大,但是也存在一些风险,陆崇礼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疗资源,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着间,陆崇礼道:“殿卿,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回来一趟。”
陆崇礼的声音经过国际长途电磁的转译后,沙哑沉厚,却隐隐有几分无奈。
陆殿卿默了下,想起美国这边的种种,孩子才三个月,女儿看着长得好一些了,但依然太过瘦弱,需要仔细养着,虽然有保姆和育婴师,但他总是不放心,毕竟不是什么血缘亲人。
也怕万一病了,要去医院,还有别的种种都需要上心。
他不忍心把才生产三个月的林望舒扔在这里,让她一个人面对两个哇哇啼哭的婴儿。
就在陆殿卿犹豫的时候,陆崇礼笑了下:“殿卿,如果你母亲做手术要你回来,你都需要犹豫的话,那就不用回来了。”
云菂便安抚道:“殿卿,你不要听你父亲的,其实没什么,就是一个小手术,而且这边的医生都是最顶尖的,药也是最好的,根本没什么担心的。”
陆殿卿听这话,心里却明白,他们其实是希望自己回去的。
他自然不忍心拒绝,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当下心里略规划了下,终究道:“我先看看这边的情况,需要安排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周后回去吧,正好可以赶在母亲手术前到北京,到时候我会留在国内多陪陪母亲。”
然而陆崇礼听到他这番话,却道:“算了,你也不用回来了。既然你这么忙,那也没什么,反正你回来也没什么用,手术的事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几个堂兄弟和庄敬他们都会过来,陪护都安排得非常妥当。”
陆殿卿略沉吟了下,道:“父亲,其实我犹豫,也是考虑到另外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现在需要向你们坦诚,希望你们听到后不要太震惊,我先说声对不起。”
云菂温柔地道:“什么事?殿卿,你说就是了。”
陆崇礼却是声音疏淡:“你这么大了,不想说的事,可以不告诉我们,殿卿,你不需要向我们道歉。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们也很忙。”
陆殿卿待要说什么,电话却已经挂了。
他望着被挂断的电话,默了好一会,终于过去和林望舒提起来家里的情况,想着和她商量下。
林望舒倒是觉得没什么:“既然要做手术,那你尽快回去吧,现在孩子情况都很好,而且又有保姆和育婴师,我看育婴师挺负责任的,保姆做事也很周全。”
那保姆是菲佣,陆殿卿的朋友家用过的,这次特意介绍给他们,果然各方面都很妥帖,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况且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地明白,陆殿卿只是在某些时间属于她,而且也不能完全属于他,他毕竟有父亲家人,也有自己的责任。
一个男人,如果要他为了感情放弃这一切,她也瞧不上,甚至也会怀疑这个男人将来能不能为孩子尽到父亲的责任。
所以她反倒是很平静地接受,并劝着他回去。
然而陆殿卿终究不放心,毕竟家里的育婴师和保姆虽然还算专业,但都是花钱雇来的,万一有个什么,几乎举目无亲。
于是他想了想,道:“我会找三位这里的朋友,和他们提一下,给你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万一有什么,你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不要觉得麻烦。那几位朋友在当地都是有些社会地位的,有什么事,你随便找哪个,都应该没问题。”
林望舒觉得没必要,太麻烦了,而且她并不想太声张:“万一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你来安排不就行了,你回国后就马上拿着手持电话,我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
陆殿卿静默地看着她,半晌后终于低声说:“我就是不放心你,不放心两个孩子。”
毕竟回去的话,等到母亲手术结束,再多陪陪母亲,估计要三四周的时间了。
他亲眼看着孩子出生时瘦弱得仿佛小猫,手指头都瘦得没肉,现在三个月的时间,长成了这样,他明白孩子一天一变,谁知道一个月内,会发生什么,孩子长多大了,他又错过了什么。
林望舒却道:“我们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总归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作为子女的,作为家族一员的,也包括你的工作责任。”
她笑道:“你母亲手术,你确实应该回去,这都是应当应分的,你只要把这里安排妥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陆殿卿听着,也就低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好,那我尽快回去,这一段,辛苦你了。”
林望舒却无所谓地道:“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反正有保姆有育婴师的,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指挥就行了!万一有什么,我就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陆殿卿颔首,又说起来:“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我会转到你名下,还有一些我以前置办下的资产和投资,都会陆续给你,过两天律师会和你谈。”
林望舒待要开口,陆殿卿已经道:“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让你更心安一些,想让你觉得,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一起拥有的。另外,当然也希望,你花我的钱,不要花他的。作为男人,在这方面也会有些在意,并不能容忍他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你的人生中。”
陆殿卿想起孩子,神情越发温柔:“我给两个孩子都设了信托基金,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能保障他们一世富足无忧。”
林望舒抿唇:“这种话我可不爱听。”
陆殿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和你交待下我的安排,任何时候都不要多想,我已经结扎了,两个孩子是我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对你和孩子负责。后面我会陆续给他们做出一些别的安排,你放心就是了。”
他这样的人,别说不会随便亏待了谁,就算亏待,也绝不至于亏待自己亲生的儿女。
陆殿卿再次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道:“那我尽快订票,准备回去。回去后,也找合适的机会和我父母提一下孩子的事。”
陆殿卿打电话问过了,恰好有第二天的公务舱,便订下了,订好了后,先给学校导师打电话说明情况,并做了后续安排,之后略收拾了下,便拨通了国内的电话。
陆殿卿提起来:“母亲,我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我应该后天就能到了,等手术结束过两周再回来。”
云菂听着,忙说不用了,说不用耽误他的学业,不过陆殿卿可以听出来,她确实是高兴的。
他十四岁那年,母亲离开大陆前往香港,之后数年时间一直没什么音讯,等到他再次见到母亲,已经弱冠之年,长大成人的他,其实许多事也不会和母亲提起了。
这些年因为种种原因,自己和父母也是渐行渐远,又因为他要结婚的事,更是和父亲针锋相对。
如今想来,他们年纪大了,而自己从未尽过孝道,反而让他们担忧伤心。
于是他便愧疚起来,低声说:“母亲,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之前也是担心一些事,所以才考虑晚几天回去,是我没想周全,我明天的机票,后天就能到家里,这一段也没工作要忙,可以安心地陪你了。”
云菂反倒安慰起他,告诉他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没有任何风险。
这么说了一番话后,云菂问起来他刚才的话:“你是有什么事情吗?那边学业有什么问题,还是工作上的事?有什么事你应该说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陆殿卿略沉默了下,考虑着这件事该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个不太合适的时候来沟通这件事,其实应该早点决定回国,回国后和父母当面谈谈。
毕竟现在孩子不打算带回国内,父母听到后,必然不太能接受,当然还有一些其它顾虑,比如他们对林望舒的看法,以及对两个人现状的看法。
他抿了下唇,到底是开口:“母亲,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们,我现在有两个孩子了。”
他说完后,明显感觉电话对面安静了。
之后,他便听到陆崇礼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殿卿进一步道:“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陆崇礼略沉吟了一番,试探着说:“你意思是你在国外收养了两个孩子?”
陆殿卿:“不是收养,是我亲生的孩子。”
陆崇礼竟然很罕见地没反应过来:“两个孩子?什么意思?你出国才半年。”
陆殿卿:“是双胞胎,出国前就怀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他才听到云菂问道:“双胞胎?你意思是,我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了?他们已经三个月了?”
陆殿卿:“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