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宋星遥很是惊讶。
祁归海回道:“怕夜里有变,六娘子叫不到人。”
“你有心了,多谢。”宋星遥心中暖融,指着他的伤臂道,“伤没好全又在这里守了一夜,定没休息好,你回去睡睡吧,一会若是动身,我让燕檀叫你。”
祁归海摇头:“奴答应过娘子,娘子到哪奴就跟到哪,这点小伤无碍,娘子不必操心。”
宋星遥劝不动他,只好道:“那咱们出去觅食吧,正好我饿了。”
祁归海退到一旁让出路来,待她前行后才默默跟在她背后,始终保持着半步之遥,不近半分,也不远半步。
两人一前一后慢步下楼,就见小小的客栈内添了不少人,天色微明,大部分人都还未起,堂上的这些人全是陌生面孔,着同色劲装,腰佩刀剑,正悄无声息地在客栈里进进出出。宋星遥看得先是一紧,却见堂间坐着林宴。他已换过身干净衣裳,正神色淡漠地听这些人低声汇报,再逐一吩咐任务。
“别紧张,这是林家私兵。”宋星遥认出这些人,安抚不明真相开始警惕的祁归海。林家手握十数万神威军,其中有一支私兵归林宴所有,专司林宴安危,虽然不是时刻跟在林宴身边,但向来也不会离太远,这应是前夜遇袭之后,林宴通知自己的私兵赶来此地。
祁归海只是应诺,但并未松懈。那厢林宴见她下楼,挥手遣退围在身边的人,朝她颔首。宋星遥观其神色如常,未见芥蒂,昨日拂袖而去应该算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失态。
她慢慢踱到堂间,左顾右盼,想找客栈小二要吃的,可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店家。
“饿了?”林宴还是那句话。
宋星遥挑了离他有些距离的桌子坐下,没有回答他,只扯扯祁归海的衣袖。
祁归海会意,正要往后厨找人,就听林宴又道:“别找了,客栈的厨子没起来。”
宋星遥白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向身边手下示意,很快就有人端上两碗热腾腾的水盆羊肉与一盘胡饼,就放在宋星遥那张桌上,色香味俱全,看样子是林宴手下做的。
“娘子,你若不喜,奴去厨房看看,给你下碗面可好?”祁归海看出她的挣扎,低声道。
他的善解人意让宋星遥又是一暖,她忙抬手阻止他,又拉他坐下:“不用了,有什么吃什么。你这受了伤的人就别折腾了,坐下。”
祁归海犹豫片刻,在宋星遥的坚持下坐到她身边,替她摆筷撕饼,将泡好饼的羊肉汤推到她面前,这才动自己那份。各自进食,堂间静默,宋星遥饿坏,吃了大半碗才停筷,额间已见汗。
吃饱喝足,她心情回转,眼珠滴溜一转,又将注意力放到林宴身上。林宴和她隔张桌子坐着,也在独自进食,搁在桌面的左掌已经重包扎过。她想了想,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
林宴抬头,以目光询问。
“昨天的事……”宋星遥半试探地开口。
林宴不语,静待下文。
“是我误会你了。”她续道,堆起笑意,“毕竟我阿兄入京才多久?突然惹上那么厉害的对头,我心里太惊讶了,林公子,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宴看她片刻,将筷子一搁,也笑了:“六娘子如果是来向林某致歉,那大可不必。我昨日说了,你无需道歉,我不怪你。”语毕顿顿又道,“如果你是想来打听你阿兄的事,我觉得你最好直接问他。”
“……”宋星遥再次被他戳破,脸上的假笑一凉。
她昨晚就因这事一夜没睡好,怎么也想不明白宋梦驰是如何惹到东宫的,竟严重到招来杀身之祸的地步。她心忧如焚,恨不得立刻搞清楚这件事,可能打听真相的人就这么几个——她和宋梦驰吵架,看宋梦驰那架式没气个几天是不会理她的,俞深与她不对盘,就别指望了,方遇清虽然玩世不恭,但在正事之上嘴紧得很,她想来想去,反而只有林宴还能问上一问。
毕竟七年夫妻,她对他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这人虽然不会哄她,平时冷漠疏离,但真闹矛盾,往往只要她一句话,他也不会与她强拧。
她并不怕他生气。
可不想她了解他,他却也看透她。
“不说算了。”她收起假笑,起身就要走。
林宴似乎叹了声:“你不都看到玄风令了,还问我对方来头?”
“真是东宫?”宋星遥霍地转身,对上林宴目光,幽沉难喻。
林宴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只道:“别问了,眼下并非谈话时机。有些事,你迟早都会知道,不必争这一时半刻。”
“你愿意告诉我?”宋星遥逼问他,“什么时候?”
“不是现在。”林宴起身,朝她身后来人点点头。
方遇清、俞深等人都已下楼,的确不是宋星遥问话的时机,但她的好奇已经被林宴完全挑起,一时半会心痒难耐,在心里把林宴这个下钩放饵的人骂半死。
————
马车再度动身已是近午时分,这回出发四周添了许多护卫,不再是初出洛阳时轻车简从。
宋星遥直到坐进马车,还在琢磨林宴的话。
越琢磨她越犯嘀咕——不对啊,林宴为何不置疑她认出玄风令的事?反而给她抛饵?
再联想此前种种古怪之处,宋星遥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妙的想法:林宴……该不会和她一样吧?
从宝平镇出发后,也不知是有林家私兵护卫的关系,还是其他原因,后半程路并没再遇袭击,极为顺利。
又过数日,一行人稳稳抵至长安,到了延兴门内,宋梦驰总算与林宴等人道别,各自归家。
瞧见林宴的车马与自家车马背道而驰,宋星遥这才放下一路上悬着的心。
长安,她在短暂的死别之后,终于又回来了。
————
入夜时分,林府的灯笼一盏盏挑起,传饭的侍女鱼贯步入怡风阁,将各色菜式轻轻上桌,除了碗盘轻扣桌面的声音外,无一人出声,各人动作规矩机械,仿佛做着件分毫都不许出错的事。
内室中燃一炉沉香,香雾在烛色下袅袅升空。镜前坐着正在挽鬓的女人,生得极美,雪肤丹唇,着玫色抹胸齐腰裙,披着件微透的大衫,隐约可见圆润肩头,看起来至多二十来岁的模样,唯睁眼之时,眼角几许细纹泄露了年龄秘密。
“真怀念宴儿小时候的模样,那么小的人儿,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哭着要娘别走。”她开口说话,声音还保留少女的温柔,又藏着几分感慨。
身后站着她多年的心腹侍女,正替她挑簪,闻言并未附和。
“可现在不同了,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与当娘的生了二心。”她忽然又有些落寞,抚着发鬓道,“养了他十九年,只差将整个林家捧到他面前,也不知是对是错……”
“县主,恕奴婢斗胆替大郎说两句话,这些年大郎在县主膝下,遇事无不以县主与小娘子为先,对上事母至孝,对下怜爱幼妹,自个儿又文韬武略样样不输旁人,这都是县主多年教导的结果,想来大郎心中必然感念县主的苦心,绝不会做出让县主失望的事来。”容烟跟着主子多年,自是明白主子心中所虑。
“是吗?”她缓缓起身,眉头轻拧,“可他去了终南山一趟,回来就背着我把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悄悄给撤了,又明知我不喜二房,还私下与二房那孽障接触,前几日又跑去洛阳……他想做什么?”
“奴婢不知。”容烟答不上来,不论是主子还是少主子,都不是她看得透的人。
“你说,他去洛阳,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她自言自语道,转而又笑道,“不过就算发现,他又能如何?”顿了顿,继而斟酌道,“还是得再安插几个人到他身边,我才放心,免得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起了变数可就不好了……”
话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些许喧哗声。
“什么事?”容烟闻得外头动静,蹙眉朝外喝问。
“容烟娘子,公子回府了,来给县主请安。”
第23章戳穿
林宴一回府,就先去怡风阁给母亲请安。
他父亲是林家这一代的家主林朝胜,先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统领十数万神威军,常年驻扎军营,家中多由母亲当家作主。其母赵桐乃是宗室女,为魏王嫡长女,得封寿清县主,家世背景绝不逊于林家,当初与林家也算强强联姻。寿清县主与林朝胜夫妻二十余载,膝下只得林宴林晚一双儿女,因是独子,寿清县主不同意丈夫将其带走磨练的要求,夫妻两吵了多年,最终林朝胜妥协,林宴便一直长在县主膝下,得她亲自教导。
很多年前,林宴觉得这是母亲爱子心切,不忍独子受苦,也曾深为感动,后来才知,并非那么回事。
寿清县主的住处一如既往的规整,任何一件物品的摆放都有它不得不遵从的规矩,当然,这里的人也一样,就连县主自己也不例外。哪怕只是母子相见,县主也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华丽的宫装,齐整的发髻,甚至连簪在发间的饰物都灿若金辉,都沉甸甸压在身上。这若是换成宋星遥,躲进闺房的那一刻就该将这些繁琐外物抛开,但县主不一样,她的脖颈永远修长,背脊永远挺拔。
近四旬的妇人,仍美得像尊雕像。
行过礼,请过安,林宴席地跪坐在县主下首的案边。尽管这些年跪坐的礼仪渐被高椅取代,但县主这里仍旧保留早年宫里的旧俗,席地而坐,分餐而食。
“天气渐凉,我已令人给你做了新的秋衫与鞋袜,宴儿记得添衣。”沉默地用毕一餐饭,县主漱过口后方才开口,语气温柔,眉色慈爱。
已有侍女前来撤走餐食换上清茶,又关上屋门任他母子二人私语。
“多谢母亲挂怀,儿子知道。”林宴也随她罢箸。
“你啊,去了终南山整整一年时间,也不知娘多记挂你,不成想你回来没几日,便又去了洛阳。”县主薄怨道,“你去洛阳倒也罢了,怎将你妹妹丢在家中,惹得她朝我抱怨了好久,怪你不肯带她去玩,我耳根子都被磨出茧了。”
林宴微垂下头:“是儿子的错,未能时常陪伴母亲,惹您担心了。此番我与几位友人同往洛阳游历,同行皆是男儿,阿晚如今已是及笄的姑娘,跟着多有不便,故未将她带上。”
“也对,阿晚毕竟大了,不好总跟着你在外头淘气。你那几位友人,可是俞家四郎和方家的小公子,好像还有一位新结识的宋三郎?”县主点点头,仍笑得温柔,“你此去洛阳,就是住在宋府吧?”
“正是。”
“你在宋府叨扰多日,很该谢谢人家,改日备份厚礼送过去吧。”县主顿了顿,又问,“你们在洛阳都游历了哪些名胜?”
林宴便将洛阳风景细细描述,县主听得很认真,末了才点头赞同,又道:“听你这一说,我都想去了。对了,宋家是不是有位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娘子,一路与你们同行入长安?”
林宴低垂的脸上眉头大蹙:“是有一位宋六娘子,乃是三郎的亲妹妹。”
“她为人如何?”
“我与宋六娘子只数面之缘,并不熟稔,不知她为人如何。母亲怎突然问起她?”林宴抬头,不解道。
“你年纪大了,早该给你说门亲事,这两年一直在挑合适的人家,却总无满意,倒蹉跎了你的时间。宴儿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有便说给母亲听,哪怕家世平平,只消对方家风清明便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非寻个高门贵女给你。”
“没有,儿子并无心仪之人。功业未成,儿子暂时无心儿女之事。”林宴断然否认。
“也罢,年轻人有心建功立业是好事,这些后宅事便由为娘替你操心吧,只是娘望你牢记,不论功业也罢,妻房也罢,那都是外务外人,绝重不过你我母子情份,你与阿晚兄妹血脉。你是兄长,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妹妹,成为我与她的倚仗。在林家,只有我、阿晚与你,才是一家人。莫忘了你在我面前发过的誓言。”县主抚过案上玉盏,笑渐渐变凉。
“儿子不曾忘记,也定会践诺,以性命护母亲与妹妹周全,绝不会有人越过母亲妹妹。”林宴面无表情道。
他生来……就为了保护林晚。
这话母亲说了二十多年,他被洗脑般灌输了二十多年,他以为兄长本该如此,后来方知,也许对母亲而言,他更像个护卫,或是死士。
“你既然知道,为何要惹你妹妹生气?你既不能带她同去洛阳,又为何自己独去?还有,你明知我不喜二房,却背着我与二房那孽障接触,甚至将他引到你父亲身边?”县主缓缓起身,笑容全失,温和转作凌厉,“你口中说着不曾忘记,却从没将阿晚摆在心上,也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母亲,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让妹妹独留京中,也不该与林乾接触。”林宴没有解释,垂首领罪。
“宴儿,你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将来林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莫让母亲失望。”县主又放柔语气,走到他身后,倦然开口,“既然有错,便该罚,你可愿。”
此言一出,她便如愿看到林宴僵直的背与攥紧的拳。
林宴还是知道害怕的。
“儿子认罚。”
————
林家有处静思堂,不是禅室,不是佛堂,只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厢房,却是林宴从小到大最恐惧的地方。
这间静思堂四面厚壁,精铁为门,无窗,密不透光,房内除了漏滴外别无它物,人关入其中除了无孔不入的黑暗外再感受不到其它,漏滴的水声,滴嗒滴嗒,在静谧空间中撞着心弦响起,成为能摧毁人心的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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