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琛起身,迎向桐花,微微倾身,满面歉疚道;“不妨!我本就是为此而来。只是抱歉,我不知令父兄已经……遭故,还备了这荤腥。”
桐花愣了一下,这才从燕琛的话中回过神来,她摆了摆手,示意燕琛坐回原位上,并向其解释道,“刚才之言,只不过是为拒了这桩亲事,倒不曾想,让公子误会了,我家父兄高堂仍在,燕公子不必当真。”
仍在!
燕琛表情微缓,带着几分疑惑询问,“那你为何……只身一人,背井离乡到此?”
桐花一怔,手拂过鬓边,面容中透出几许苦涩。
好在燕琛,本就对此未报太大希望,见桐花不太情愿,忙是道,“此乃姑娘私事,姑娘不说也罢,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桐花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又恐燕琛生了误会,又是补充了一句,“我家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也免得燕琛再提此事,桐花捻起手边的笺札,然后往燕琛方向递了递,错开话题。“我粗略识得几个字,却是认不全,可否麻烦燕公子帮我读一下。”
燕琛接过,却并没有去看,而是将其再度搁在了桌边。
“我能知晓,你拒绝唐文星的缘由吗?”
这个问题,倒不似先前那问题一般,让桐花为难,她坐了下来,神情中略显得几分羞涩,“不瞒燕公子,我千里迢迢来此,便是为了寻一人,不单是唐文星,除了我等的那个人,任谁来提起,我都不会答应的。”
燕琛瞧见桐花神情,心中一哽,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模样,他略显得几分艰难的开口追问,“那,你可知你要等的那给人,现在何处?”
桐花茫然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缓然一笑,带着舒心愉悦,“我不知他现在何处,可是我知道他还活着,这便已经足够了。”
“若,若他此生都不会回来了,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吗?”燕琛的心,瞬间揪紧,口先于心动,下意识便问出了声。
桐花有些诧异,燕琛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看在这一面之情上,桐花想了想,然后重重点头应道,“我一直等着他,记着他,他就不会是一个人,所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虽然我也不知,此生他还会不会回来,可我想,不管他何时归来,家里总有一人,在念着他,那就是极好的。”
桐花那极平常的话,瞬间让燕琛失了自持,他微垂了头,不敢再于桐花对视,一股郁结之气,堵在喉头之间,让燕琛尝试了几次,实无法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会露了痕迹。
“燕公子,你无事罢!”桐花见燕琛匍匐于桌面之上,久久不起,不免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
燕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只燕琛这般,桐花如何能不在意,忙蓄了茶水,奉到燕琛手边,“燕公子,饮口茶,缓缓气。”
燕琛无法拒了桐花的好意,抬头接过茶碗,一口饮下,略带几分苦涩的茶水,灌入喉咙,也冲破了那堵在喉头的郁结之息。
“咳咳,咳咳!”燕琛掩着唇,又是咳嗽了两声,这才缓过劲儿来。
“既是如此,那这份笺札,姑娘也不需得再看了。”燕琛抬手点了点头桌上的笺札,用还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朝桐花道。
唐文星乃是县丞之子,他所谋之事,事有牵扯,燕琛自然早已将唐文星的底,摸了透彻。
嚣张跋扈,穷奢极欲,好逸恶劳!可以说,唐文星除了那张皮面尚可尔尔,其他当真一无是处,这种人绝非是桐花良配,而桐花于他,可谓是当今世上,仅余牵绊之人,他定不允桐花将终身大事,托付于这种人身上。
所以,他在接到潘叔传信之后,才那般纠结是否要来见桐花,毕竟,经年已过,他已非当年林惑于,自是不晓,桐花是否还是当年的春芽。
如今,听其言,观其行,燕琛心中已有定论,所以,这一方笺札,桐花看与不看,都是无妨。
“时辰已是不早了,我便不叨扰姑娘了,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辞。”
既然事已毕,多留无益,燕琛起身向桐花告辞。
“稍等!”桐花见燕琛起身要走,忙是叫住了他。
起身将面碗收拾了,于水井旁冲洗了一下,重新搁回了食盒内,然后将食盒递给了燕琛,“还有这个。”
燕琛接过,朝桐花颔首,提了食盒,出得院门而去。
林昌镇口,燕琛一路行来,目光所及到不远处正撅着蹄子的马车,还有马车旁,候着的二人,面上瞬间被寒霜笼罩,他落定脚步,不再前行。
而远处二人,目光触及燕琛,顿是提步,小跑着到了燕琛跟前。
“厉卢,慕管家为何在此?”燕琛抬手,那被唤为厉卢的收下,忙是上前接过燕琛手中的食盒,后退两步,抬眼瞧了一眼站在身旁,眉眼堆笑的管家,并没有应话。
“大人,是老奴听闻你过林昌镇上来了,匆匆赶来,恰巧遇见了厉侍卫,便在此,一并候着大人您。”管家佝偻着身子,一脸谄媚之态,向燕琛回道。
燕琛面上不显,实则绷了心弦,他偏头打量了管家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慕老爷,这般焦急寻我,可是为了何事?”
“也非是什么大事,老爷让老奴问您,行宫的行址,大人可有了眉目?”管家向燕琛问道,见燕琛微皱了眉头,面上下意识露出几许得意之态,从袖中掏出一卷宣纸,往燕琛方向递了递。
“为不耽误圣皇避暑之息,老爷特意为大人准备了丰宁城的地域图,其中几处,可谓是避暑纳寒,冬暖夏凉的圣地,老爷已特意标注地址,请大人务必要去这几处瞧瞧,看是否有合大人心意之处。”
燕琛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嘴角微提,侧头望着跟前卷好的宣纸,抬手从管家手里拿过,打开随意瞟了两下,表情瞬间如三月桃花一般,温暖和煦。
“慕老爷,当真是有心了,我为替圣皇择一良地,这几日可真愁得,夜不能寐,日不知食,慕老爷也真是的,既有如此好物,早于当初上门拜访之际,就该拿了出来,也省得我这几日无功奔波了。”
管家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笑,朝燕琛道,“是,是大人说的极是,只是我家老爷,本以为大人应该早已熟知丰宁地貌,这才疏忽,可近日听闻,大人并无方向,这才特意让小人寻了大人,将此奉上,希望能对大人有所帮助。”
“哦?”燕琛上前两步,绕着管家走了一圈,然后将手中的地域图,扔在了旁边的厉卢怀里,意味神长盯着管家。
燕琛的视线,太过于锐利,以至于对视之下,管家气虚的朝燕琛咧了下嘴,然后挪开了视线去,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燕琛这几日,日日在兴丰县转悠,老爷又何至于焦急到失了分寸,让他眼巴巴的寻了燕琛,奉了这地域图来,以免其在兴丰县内,探出些什么。
“既然慕老爷如此好意,厉卢,你即日便领手下,前往此图标志之处,一一查探,切不可遗落半分,听清楚了没。”
“属下马上就去办!”厉卢顿是颔首领命,转身便要去施行。
第33章
“这么急作甚,还不送送管家。”燕琛抬手,搭在了厉卢肩膀上,指尖微动。
厉卢顿是会意,折返到管家跟前,曲身道,“管家,请!”
管家已完成家住托付,自不再敢发问,朝燕琛行礼之后,便跟在厉卢身后,上了慕家马车,马车自是哒哒而去。
“大人,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大人责罚。”厉卢目送马车而去,反身将食盒搁在自家马车车辕之上,然后急步走到燕琛跟前,躬身向其请罪。
今日,竟让幕府管家一路追到了林昌镇上,漏了燕琛行踪,是他失了职,理当受罚。
燕琛手指扶额,闭了闭眼眸,随即睁开,略过此事不提,“飞鸽传信去静阳,让黎左再快一些,我有些等不及了。”
静阳县,林家坳,春芽,桐花,许老爹,一个一个谜团,搅合于他心头,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更耳闻,春芽爹娘全然身故,其中缘由,他却无法向桐花窥问,唯有寄希望于赶去静阳县的黎左。
“这,我们并无能送信去静阳的信鸽,大人,你看走驿馆可能?”厉卢沉吟了一下,面带难色,向燕琛提议道。
燕琛瞬然侧头,目光锐利的盯向厉卢,厉卢不自觉间,头垂得更低了,身体亦是紧绷了起来。
“脑子,是个好东西,这点事,难道还要我亲自教你吗?”阴鸷嘲讽的语气,让厉卢瞬间应命,不敢有异。
“是,属下领命。”
燕琛见此,跨步越过厉卢,往马车方向而去,待到车边,厉卢扶着燕琛上得车厢而去,就在车厢门闭合之际,燕琛薄唇微启,声音淡淡,“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属下定不会再让大人失望。”厉卢闻言,松了一口气,忙向燕琛示忠道。
“过两日,把管家处理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燕琛坐在车厢内,瞌目道。
“大人放心,属下定不会让人察觉,是我们的人做的。”厉卢颔首,关好车厢,坐在车辕上,驱着马车,往县城方向而去。
入夜,星辉月朗。
莺翠楼,可以算的上你兴丰县数一数二的青楼,其所在的长梦街更是兴丰县内有名的花街,即便已临近二更天,其霏霏之音,娇俏昵喃之语,丝竹鼓乐之声不止。
唐文星醉眼迷离,脚步蹒跚的提了壶酒,嘴里哼着艳词惑曲,从莺翠楼的后门转出。
“想逮小爷,没门,噗!”唐文星几步绕出了门槛,转过身去,对着再度掩上的后门,脸上得意一笑,嘴里哼哼两句,然后一口浓痰吐在了门上,这才满意的转了身去,踉跄着往巷子外而去。
只是,这才刚走了两步,便见得巷子转角处,一瞬间涌出了四个汉子,直奔唐文星而来。
“你们,谁……啊!”唐文星眯着眼睛,还未瞧清楚,四人便已奔到唐文星跟前,唐文星顿觉不对,伸出手指,正要威胁几人,只见其星砸了下去,还未等唐文星倒地,另三人,已经掏出一麻袋,朝唐文星当头罩了下去,然后一人伸手一揽,便将唐文星扛在了肩膀上,就连唐文星手上的酒壶,在即将落地时,亦被人抄起,然后四人对视一眼,步履飞快的消失在了巷子口,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厉哥,人带过来了。”四人一路狂奔至离此并不远的一处民宅,直接推门而入,朝已等在院中的厉卢复命道。
“交给我,好生守着院子。”厉卢上前,接过麻袋,交代了一句,便扛着人,往屋里而去。
“大人,带过来了。”
屋内,燕琛坐在正首,正品着茶,听得厉卢回禀,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走到被厉卢仍在屋星的身体一脚,抬眼望向厉卢,扬了扬下巴,朝他示意。
厉卢蹲下身去,取了唐文星头上的麻袋,然后退到了燕琛身后。
燕琛低头,端详了唐文星一阵子,然后扬手,手中的茶盏微偏,滚烫的茶水倾泻而下,准确的落在了唐文星的头面之上。
“呼呼,哪个王八犊子,烫死小爷了。”那原本受创昏迷的唐文星,在滚烫茶水的浇灌下,猛然惊起,手脚乱弹,嘴里嘟囔着,却是没句好话。
燕琛略显几分嫌弃的后退了两步,有些阴阳怪气的朝唐文星开了口,“唐公子,上次还是大人,大人的叫着,怎么这次,就换了称呼了,还是说,唐公子,贵人多忘事,我这小小一官儿,没能入了唐公子的眼啊!”
屋内灯光昏暗,唐文星醉眼朦胧,倒还是真没认出燕琛来,只如今听得燕琛开腔,那比寻常男子阴柔了几分的腔调,使得唐文星自然也就认出了这领着皇命而来的上官。
唐文星瞬间住了嘴,一脸僵直的仰起头,确认了燕琛之后,也是顾不得脸上的火燎般的痛,忙是朝燕琛跪了下来,陪着笑道,“大人何出此言,是小人一时醉眼昏花,没能瞧认出大人来,是小人失礼了,小人这就给大人磕头陪罪。”
唐文星‘咚咚咚’就给燕琛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陪着一脸的小心翼翼向燕琛道,“大人,不知小人是何处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明示,小人以后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唐公子严重了,你我素未平生,哪谈得上得罪不得罪的。”燕琛挑了挑眉梢,于唐文星的跟前,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
唐文星闻言,紧张的表情,正待一松,却见燕琛抬手,手掌拍在了唐文星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这瞬间,将唐文星还未落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里。
“不过,我离京之前,通德宫孟公公拜请了我一件事,说是进宫之前,有一亲眷,嫁给到了这兴丰县,希望我此行,能照拂一二。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来了这兴丰县后,就派人去寻了公公亲眷,唐公子,你说这事也真是凑巧的很,不如,你来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燕琛慢慢的站起身来,绕着唐文星走了一圈,然后俯下身去,一脸玩味的盯着唐文星。
唐文星讷讷的笑了两下,疯狂的咽了咽口水,脸上堆着难看至极的笑,朝燕琛问道,“发……发现什么?我,我猜不出来,还请大人告知。”
“厉卢,你来说。”燕琛朝唐文星勾出一抹冷笑,然后站直身去,一转身,便是回到了主位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是,大人!”厉卢领命,上到唐文星跟前,接着说道,“孟公公之妹,名菊秀,所嫁之人乃是兴丰县贝里坡的李记杂货掌柜,其下育有二子,一女,女名边梅,去年三月,与唐公子巧遇,强抢入府,不给二月光景,便被抛尸郊野,其父子申诉,被仗责流放窑岭,流放途中,菊秀夫妇及膝下二子,俱暴毙而亡。”
厉卢说的清楚明白,唐文星听完之后,直惊得一声冷汗,他望着燕琛,跪行几步,蹭到燕琛跟前,拉着他的衣摆,强自辩驳道。
“不,不是我,这不关我的事,大人,边梅不是我逼死的,我都答应纳边梅为妾了,是慕诸,是他要玩玩,谁知道边梅性子烈,就自个儿撞墙死了,这可真不关我的事,还有,他们一家,也是慕诸嫌晦气,让知县大人动手的。”
燕琛直起身来,抬脚便踹在了唐文星的胸口,将其踹了个踉跄,然后一脸嫌弃的掸了掸衣摆,冷嘲道,“这点事,你觉得我会查不到吗?”
唐文星还待要向前,厉卢却是一个跨步,拦在了唐文星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gu903();“要怪,只能怪你爹只是个县丞,而非慕老爷。”燕琛从厉卢身边走过,一脸怜悯的看了厉卢一眼,然后直接跨步,走到门口处,手扶着门边,冷然开口道,“把他双腿折了,废了他的子孙根,如此,也算是给孟公公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