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倒也罢了,王夫人不出门的原因大家还不清楚么?总归是要面子,不想因着诰命太低在人前丢人,因而也只去王家等几门亲戚。
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语重心长:“如今倒只有你一个顶事的,我便将这几个姊妹交给你,以后带着她们多在京中走动,识些人高眼低总是好的。”
凤姐自然欣然应诺:“老祖宗放心,我定带着几个妹妹,便是头发丝也不会少了您一根。”
她也想要这个差事。如今生完了儿子,贾琏还在书院中想再进一步,凤姐复又无事可做起来。
原来在庄子上还能管些庶务,可如今回到贾府又无事可做,总不能跟王夫人手里又要回管家权吧?
她是惯常爱操持惯了的,因而有这差事格外高兴,再想一想,有这走动的机会,一则为贾琏以后走仕途打下基础,总还能有些门路;二则她如今跟迎春格外亲密,能借这机会给迎春寻门好亲事也是好事;三则她有心报答黛玉,如今白家夫人进门,若白家给黛玉寻了什么不靠谱的夫婿,凤姐在外头走动多了也能打听对方人品,免得两眼一抹瞎。
因而她喜滋滋接了这差事,坐下的几个姊妹各个聪慧,自然想明白了:贾母哪里是让王熙凤多走动人家,其实是想给这姊妹说亲事。
说起亲事,坐下几个女儿家谁不挂心?便是不憧憬,也要多关注些对方是何等人家,下半辈子过得舒坦不舒坦全看嫁进什么人家。
联系到黛玉在贾母身边说的那番话,都明白黛玉这是委婉提醒老祖宗,三人也不是没良心的,一时之间都对黛玉感激不已。
探春更在心里想:都说林妹妹没宝姐姐宽厚,可观她举止总不动声色帮她人。若是宝姐姐,帮是帮了,却还要大肆宣扬了好名声,踩着你扬她的名,让你记她的好,承她的情,黛玉却总静默不语,如此对比,高下立见。
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再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只贾母心里有些明白。
宝玉气得不去看戏,索性就在家里避着,谁知道宝钗也不去。他奇道:“姐姐,怎么不听戏去?”
原来宝钗受贾母翻检金饰那一出奚落,心里不痛快,又加之贾母为了几个姑娘婚事让凤姐带着出去走动走动,勾起了宝钗一腔心事。
薛家祖上不过是个紫薇舍人,如今在京中最亲的亲戚也不过是王子腾家,可王子腾如今擢升外调,因而只能投靠贾家门下。
若是有人上门来贾府做客,宝钗当然可以混在姐妹里出去见见人,可凤姐带几个姑娘出外交际总不会带上宝钗,人家给贾府下帖子也不会下给一个远亲,宝钗哪里有什么机会遇见高门呢?
宝钗哥哥薛蟠这几年在外厮混,也结识了北静王、冯紫英之类,可她家不过是没落皇商,怎么谈得上与对方利益交换呢?别人只当薛蟠是个玩伴,不会正经将他视作可结亲的门第。
是以宝钗闷闷,不想去看戏,只这话不好跟宝玉讲,因而她只是说:“我怕热。听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呢,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躲了。”
两人说来说去,宝玉一时失口却把宝钗比作了杨贵妃,宝钗愤恨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宝玉讨了个没趣,却仍耐着性子哄宝钗几句。
不管贾府怎么闹,黛玉听戏也一概不知,她此行也不是为听戏,而是为了提点贾母,如今见各姐妹姻缘有望,自然心便告辞回府。
晴雯在林府镇日算账,小厮通报说外头有贾府的丫鬟找,晴雯不知何事,出门一看居然是可人。
原来可人自上门来寻她,见着她乐得什么一样:“适才我一提你门前的小厮便都知道,她们都说你在林府过得不错,可见是真的。”
这值当什么?晴雯却不分辩,只笑着说:“我们府上人丁单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当然都认得。”
这倒也是,可人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人口简单便也事少,怎像贾府乌烟瘴气。”这显见得是有苦水了,晴雯猜着她是来诉苦。
两人叙一些别后情形,晴雯问:“你镇日里不出门的人,怎的今儿忽得上门来?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可人叹口气:“还不是袭人?”
于是倒豆子一般将袭人怎么的排挤她,怎么的连带几个小丫头欺侮她一五一十说出来。
可人愤恨的说:“昨儿我不过是将宝玉的扇子骨失手跌了,袭人就满屋子嚷嚷一时她不到就有事故儿,倒显得她能干呢!”
这可是袭人历来的作风,晴雯微笑不语,可人犹自愤愤:“说得好像自古以来就只是她一个人会伏侍,别人都原不会伏侍一样!”
晴雯道:“好在宝玉是个绵软性子,素来爱护女儿家,总待你们好些。”
可人想起什么,又微微皱眉摇头:“这可也不对,说来宝玉也不好,前儿个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放了学来寻我们玩,大家就堵了沟,把水积在院内,拿些绿头鸭、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宝玉敲门不应,倒把袭人踹了一脚。”
“啊?!连袭人都踹?”晴雯张大了嘴巴,宝玉最放在心上的丫鬟那便是袭人,怎的还打袭人呢?
可人说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可不是?袭人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块,晚上一口鲜血在地,早上起来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晴雯就有些看不上宝玉:“好好儿踹自己房里人算什么男人?”
可人还替宝玉辩解:“宝玉说是踢错了,他又是小意伏侍,又是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又是依方给袭人调治,宝贝得不行呢。”
晴雯别别嘴:“打都打了,还做这些又什么用?难道我去街上踹了别人一脚,给别人请医问药别人还要感激我不成?”
可人叹口气:“所以说做奴婢的,生死都在主子手里攥着呢。”,她素来跟晴雯说得来,就是因为两人对于这主奴制度都有同样的共鸣。
可人又说:“说起这袭人也是活该,她挨打倒罢了,居然还跟宝玉说:素日开门关门的小丫头们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她们也没个怕惧,要是她们,踢一下子唬唬也好。”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晴雯听着都来气,宝玉那一脚力道不小,袭人都被踢吐血了,可想而知若是还七八岁的小丫头被踢一脚是什么状况,说不定都会出人命。
可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倒先站在主子那边考量起来,口口声声跟宝玉称起‘我们’,把小丫鬟们的命看得草芥一般,回头当上姨娘还不得打骂丫鬟!”
这可真是,晴雯素来对这种踩高捧低的人没什么好感,宝玉打了你,你不去怨恨宝玉也就罢了,居然还安慰宝玉说若是小丫鬟就该打?奴性十足之外还加上对更底层的迫害,简直是个畜生不如的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做了西葫芦丝。
有一次去日料店里学来的,生西葫芦用擦丝器擦丝,加芥末、和麻酱,拌匀,真的很下饭。
第一次吃的时候很犹豫,生的啊,从来都没有吃过生的西葫芦,吃一口,真香!
夏天吃不下饭拿来下饭正好
第75章手足眈眈小动唇舌讨好丫鬟得罪姐妹
可人嗤之以鼻:“依我看,她捱那一脚全是因为她伏侍的好,为什么昨儿才挨窝心脚啊!我们不会伏侍的,明日还不知犯什么罪呢。”
因着想起前几天看戏那一出,担心黛玉对宝玉起了情愫,晴雯又问:“宝玉如今可还有吃人胭脂的毛病?”
可人道:“总归是不安分,和袭人不清不楚也就罢了,碧痕打发宝玉洗澡啊,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别人也不好进去。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子,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笑了几天!”
这显见得不是什么良配,虽说这时候的大家公子有个拈花惹草的毛病不算什么,可晴雯总盼着黛玉能寻个好夫婿一世一双人。
可人不知道晴雯的心思,接着说:“可着急坏了袭人!照我说啊,她和宝玉爱做什么做什么,只别碍着我的眼!别叫我替他们害臊了!她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不是我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挣上呢,倒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可人素来有反叛精神,晴雯又问:“可人姐姐,莫怪我多嘴,我问你,你对宝玉……”
唬得可人慌乱站起来,满嘴呸呸呸:“天打雷咒!我若是对宝玉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迟早死在外头!哼!不是人人都自甘下贱想做姨娘的!”
“再说,再说宝玉也不是个有担当的。”可人说着凑过来小声问晴雯:“你还记得太太房里那个金钏?”
啊金钏,晴雯自然认得:“可不是那个中等个儿?性子沉静,脸团团的。”
可人叹息:“前天宝玉趁着太太歇午晌,上来便拉着金钏手调戏,被太太翻身起来,照金钏脸上就打了一个嘴巴子,让她老子娘带着出了园子,竟然逐出去了事。”
“什么?!被逐出去?!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太太这般动怒?”晴雯这一惊可不小,王夫人对身边伺候的奴婢向来客气,可不见她这般动怒。
可人道:“说起来倒不是什么重话,屋外伺候的丫鬟听见,宝玉说什么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的话,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只不过将宝玉一推,笑骂他忙什么!又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又让宝玉去东小院去拿环哥儿和彩云。”
晴雯不解:“这话没什么要紧,又不是存心勾引,难道爷们拿咱们说胡话,做奴婢的还要指着鼻子叱骂不成?”
可人道:“若是你我的性子,还真少不得要指着宝玉骂一顿。其他人就吃不准了,可是宝玉到底是府里少爷,老太太太太当眼珠子一样养着的宝贝人儿,若一言不合惹恼了他,还能有性命在?”
这倒真是,宝玉对女孩子有求必应,那也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才行,晴雯和可人对宝玉顶嘴,也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可宝玉对下头的丫鬟、或是些老妈子、老婆子向来是厌恶至极,这态度跟许多贵人一样,都对底层充满了厌恶,将其视作草芥。
若真是惹恼了当家少爷,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宝玉还好没有好色的毛病,若是外头别人家好色的少爷,见你相貌好拉着你要奸,你还能喊冤不成?喊来太太,先治你个勾引爷们之罪。
晴雯叹息:“亲儿子和一个奴婢,当家太太偏向谁?可不是明摆着呢么。”
可人点头称是:“是呢,听说当时太太动了怒,指着金钏骂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晴雯长叹:“宝玉可真是个没担当的,这般大事,倒自己先跑了,好歹帮她分辨一二。”
可人愤恨道:“可不是!贾府这些主子哪里就把我们当人看了,少爷调戏两句奴婢,倒先把奴婢逐出去!都夸宝玉怜惜女儿家,我瞧着呀,倒是个没担当的懦夫!”
又垂泪叹息:“都说我在宝玉房里得宠,是个有福气的,可我心里总不称意,先是袭人视我作眼中钉,又有一干主子们将我们奴婢做草芥,回头宝玉婚配了来个奶奶不知道还要怎么磋磨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愿意生下来是为奴呢?”
晴雯一听心里怜悯,问她:“宝玉虽然混,却是个听姊妹们话的,不如我求了我家姑娘,将你要到林家如何?”
可人一听大喜,可转眼就担心起来:“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你?林姑娘是个难得的仁厚主子,你可不能恃宠而骄,倒给她添上许多麻烦。”
晴雯笑:“我们家姑娘是最善心不过的,她又素来敬重自尊自爱的人,我既不挑唆她做坏事,又不为我谋利益,怎能说是拖累我?”
可人喜得就要来给晴雯行礼,晴雯忙扶住她:“回头等我家姑娘去贾府,自然寻个好时机求了你回来。”又问,“对了,那金钏出了贾府生活可有靠?”
可人道:“金钏倒是衣食不愁,她娘是太太的陪房,家里有个姐姐玉钏也在太太跟前伺候,可就是出去以后面子上挂不住。”
晴雯:“家生子最怕被主子逐出去这种事了,祖辈都在里面,七绕八拐的亲戚也在府里头当差,真被人赶出去,外头早传遍了,自幼在那府里长大,眼里心里没见过外头的天地,只知道府中,倒不如无根无基的。”
“可不是?如是咱俩被赶出去,好歹没个亲戚故旧看笑话。”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些闲话,晴雯给她送些忆江南里新出的布料,便心事重重送走了她。
到底心里感慨,回房之后就跟屋里几个丫鬟絮叨此事,丫鬟们混熟了,早就从晴雯和紫鹃口里听了不少贾府轶事,因而也都跟着感慨。
黛玉练完字回房,就听见几个丫鬟在院里愤恨:“那样公子哥,可真是不着调!”
黛玉因问:“外头哪个公子哥惹得你如此?”
见黛玉进来,晴雯先住了声,倒是雪凤嘴快:“姑娘,我们说那贾家的公子哥儿呢。”
之后便一五一十将宝玉如何踹袭人一脚,又如何跟碧痕不清不楚,再又金钏之事。
晴雯在旁边看着,就见黛玉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她心里着急,忙出声打断:“不过是外头公子哥的通病,把丫头们当玩物,仔细污了姑娘的耳。”
黛玉先笑起来:“你这丫头,贾家是我外家,宝玉又是我亲戚,怎的又说这话?”看上去毫无芥蒂。
晴雯这才放心下来,看来黛玉对宝玉并无男女之情。
黛玉道:“我是听你们说那金钏可怜,晴雯和紫鹃可认识她的话,不若雇来我们府上。”
紫鹃先说:“姑娘这主意好!贾家下人都住在贾府后面巷子里,想来金钏回了家左邻右舍都是贾家下人,少不得要听那奚落。”
太太的院子一向也算难进,金钏又素来是体面的大丫鬟,如今被逐出去,只怕脸皮上挂不住,晴雯道:“不如让她去我们忆江南里面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