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事出无奈,还请三表哥见谅,三表哥请放心,我们既然是一伙的,我绝不会真的对伙伴动刀。”温摩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向风旭道,“不过傅嬷嬷在狱中自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全然不知?”
风旭心说这得问挂在你胳膊上那位。
是姜知津一力阻止温摩在这个案件中越陷越深。
“我也是昨日才收到消息,因看你准备和赤麟军的比试,就没有去打扰你,今日我来抚霞阁,本就是打算和你商议这件事的。”风旭说着神情一肃,望向温摩,“傅嬷嬷出事,她的主子只怕也不干净,那可是你的嫡母,你有想过如何对付么?”
“放心。”温摩沉声道,“温家的事,我自会解决。”
姜知津听着她这声音,忍不住抬起头。
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温摩的侧脸,她下颔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咬牙切齿。
第二天,温摩一大早便打算回温家。
姜知津自然要赖上,抱着她不肯松手:“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温摩只得带上他。
马车来到勇武侯府,温岚却已经离开了,阿娘道:“你父亲一大早就出门了,让你去祠堂找他。”
“夫人和温如呢?”
“她们也去了。”阿娘说着,脸上微微红,“我是妾室嘛,按中原的规矩是不能进祠堂的,但你父亲让我在这里等你,回头同你一道去。阿摩,你父亲真是疼你,听说他还在皇帝面前为了你请了官儿?这可真是开天劈地头一遭啊……”
温摩看着阿娘感恩戴德的模样,心里略有点不舒服,打断她:“阿娘,你是我的母亲,我能去得的地方,你当然也能去得。去祠堂不是别人去你的恩赐,是你应得的。”
“不能这么说,这里毕竟是中原,照规矩……”
温摩忍不住道:“阿娘你能不能暂且忘了中原的规矩?你是仡族人!”
阿娘微微变色:“阿摩,我们已经来到中原,就最好要忘记我们是仡族人。”
温摩看着她半晌。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阿娘就喜欢这样对她碎碎念,告诉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中原,中原有她的父亲,有许多规矩,正因为这些规矩,所以父亲不能留在南疆,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去中原找他……
也许是二十年的等待磨平了阿娘的性子,阿娘最大的梦想就是来到中原,和父亲在一起,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阿娘又有了新的梦想,那就是一直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永远也不要和父亲分开。
温摩掳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也露出手臂上好几道青紫痕迹。
姜知津站在她身边,眸子猛然收缩。
阿娘也吓了一跳,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是我为什么能被封为上将军的原因。确实是要多谢父亲为我请封,但若不是我自己努力,父亲也无从请起。”温摩深深道,“阿娘,醒醒吧,照仡族的规矩也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
她说完,转身走出去。
温家的祠堂离侯府不远,坐马车大概一炷香/功夫便能倒。
温摩和姜知津坐一辆,阿娘坐另一辆。
她心中有气,一路上都没开口,姜知津忽然伸出手,轻轻托起她的手臂,掳起她的衣袖,看着上面的伤痕,轻声问道:“疼么?”
连声音都小心翼翼,好像声音大一些都会弄疼她似的。
温摩抬头看他。
他好像总是问她这两个字。
一股暖意缓缓流转,冲淡胸膛中郁积的不快,温摩摇了摇头:“当时有点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姜知津垂下了眼睫,挡住了眼中的心疼。
每一次问起,她好像都是这样答。
祠堂很快到了。
在祠堂门口,温摩看到了温诚。
自从那天在古家别院事发之后,温摩就没在温家见过他,这会儿他显然是特意守在大门口,看见马车就殷勤迎上来:“姐姐辛苦了!我怕姐姐不认得路,专门在这里等姐姐。”
他伸手要扶温摩,早被姜知津先一步扶住温摩的手。
“不劳你挂心,我认得。”温摩冷冷道。
出嫁之前,她曾经来这里拜别温氏祖先。
温诚碰了个钉子,略僵了一僵,不过很快又重拾笑脸,转头去扶后面马车里的阿娘:“二娘辛苦了,父亲在里头等二娘呢。要说满京城的妾室,哪一个有二娘这样的威风?有一个当上将军的女儿,还能踏进祠堂,要知道便是贵妾也没有这份殊荣的……”
温诚在温家这样久,早就摸透了这位二娘的性子,知道她喜欢听这些话,每次都能奉承出二娘的一脸笑意,但今天不知怎地二娘笑也不笑,只道:“别说了,快进去吧。”
温摩已经同着姜知津往里走了。
温诚明明已经被打发回了原家,这会儿居然出现在这里,让温摩心里直犯嘀咕。
祠堂里头满满都是人,好像温氏所有排得上名号的男丁都来了,温岚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说话,那便是温氏现任族长。
“父亲,二娘和姐姐来啦!还有姐夫也来啦!”温诚远远就嚷道。
古夫人和温如坐在一旁,温如忍不住撇了下嘴角,悄悄向古夫人道:“她一个庶女,凭什么进这里?她娘还是个妾室,更没资格踏进来。娘,现在是您说话的时候了。”
古夫人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安静些。”
温如恨恨地撅起了嘴。
温氏一族,父亲的官职最高,其他人皆仰勇武侯府的鼻息,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千金也倍受尊重,从小就特别喜欢看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同父亲一起应酬族人。
京城的贵人太多了,勇武侯算不得什么大官,只有在这种时候,温如才能有众星捧月的感觉。
不过今天温如也发现有点奇怪,往常这种时候,母亲才不会坐在一角不言语,早就站在父亲身边了。
因着这点异样,温如也不大敢开口,只得忍气吞声坐在一边,看着温摩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进门,就像昨日在校场上一样,出尽了风头。
“阿摩过来。”温岚温和地道。
温摩交代姜知津乖乖在边上等着,姜知津便听话地点点头,松开她的手。
温岚看了姜知津一眼,又看向温摩,温摩微微摇头。
温岚便点点头,向温摩伸出手。
温摩不大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手交到父亲手中。
温岚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叔伯,诸位兄弟,各位都知道,我温岚命中无子,只有两个女儿,所幸长女英姿勃发,不让须眉,得陛下钦点上将军之位,今日,我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由各位作见证,立长女温摩为嗣女,承继我勇武侯府的香火!”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温摩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津津掉马之日,就是进火葬场之时,所以轻易掉不得哎。
第78章七十八
温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岚无子,自从勇武侯府传出要寻嗣子的消息,他就和从前那群狐朋狗友断绝了往来,一改常态,安分守己,又在族长和温岚面前献了无数殷勤,这才踏进了侯府。
虽说他和温如设计陷害温摩是不大对,但温摩口口声声要温岚换掉他,就算是个泥人儿,被人这样断送前程,也忍不下这口气吧?
何况他被送返回家,闭门思路,也过了好一阵苦日子了,他觉得所受的惩罚已经够够的了,因此温岚召集族中所有男丁到祠堂来,温诚欢天喜地——温岚这是要带他在祖宗面前行过继之礼!
“父亲!”温诚不敢置信地指着温摩,“她是个女人!”
温摩有点同情他的脑子,好在旁边有人提醒他:“侯爷立的就是嗣女。”
温诚道:“温摩早已经嫁出去了,不再是温家的人了!何况,放着男丁不立,为何要去立女人?”
温如也被这消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但这倒是给了她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原来立嗣不单可以立嗣子,还可以立嗣女!
“父亲!”温如站了起来,“温摩只是庶出,若立嗣女,应该立我才是!我才是正房嫡女!”
温诚道:“自古无子则嗣兄弟之子,兄弟无子则嗣远房之子,远房无子,族中无人,才立嗣女。现在我温氏一族人口繁盛,男丁众多,父亲为何要立嗣女?!”
温如怒道:“但凡你有点用,父亲也用不着立嗣女!你进羽林卫有几年了?每一年都靠买通别人才能通过考核,父亲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温诚冷笑:“你勾结外家陷害亲姐,也不知廉耻为何物,只身去勾引姜家大公子,又给父亲长了多少脸?”
温如气极,正要大骂,温岚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温岚性子沉稳,很少这么大声,这声一喝,满堂都的议论都停下来,温如跟温诚也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开口。
温岚向众人道:“我立温摩为嗣,是为侯府后继有人,她是羽林卫上将军,也是姜家少夫人,有她在一天,便有侯府一天,而有侯府一天,才有温氏一天。”
温诚立马道:“既然父亲都说了她是姜家的少夫人,如何又当温家的嗣女?”
温岚望向温摩,问道:“阿摩,今后你的第一个男孩须得姓温,可以么?”
温摩还没答话,旁边已经有人笑嘻嘻地答道:“好啊!孩子是阿摩生的,阿摩说姓什么就姓什么。”
是姜知津。
温摩向他望去,他的视线迎上温摩的视线,笑容更灿烂了,眉眼弯弯,温柔极了。
温摩心中有点暖暖的,又有一点点细碎的疼。
我的傻津津……
其实不会有什么孩子,她必须抓紧时间除去姜知泽,然后赶回南疆。
温岚平素是很看不惯姜知津的,但这会儿倒是一下子改观不少——换成旁的女婿,就算是答应,恐怕也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痛快,还一脸欢喜。
嗣女承祧,并非没有先例,何况温摩身上又有官位,夫婿也同意孩子姓温,其实一切都已经妥当,就算族中年轻男丁如温诚之流舍不得眼前的肥肉,也不得不放手了。
族长点点头:“承祧事大,勇武侯府总算有后了,也算是我们温氏的一桩大事,须得禀过祖宗……”
“且慢。”
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声响起,古夫人站了起来,她望向温岚,恳切道:“侯爷,自我嫁到温家,不敢说做牛做马,也做是尽心尽力。只今生福薄,不能为侯爷生下了一个男孩,所以侯府在族中择嗣子教育,我也竭力照顾,从未违背侯爷心意。”
温岚点头:“这么多年,辛苦夫人了。”
“侯爷,不必说‘辛苦’二字,这原本就是我的本份,只是,我尽到了我的本份,侯爷为何却要这样扫我的脸面?”古夫人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有薄薄的泪光,“既要立女嗣,为何放着嫡女不选,要选庶女?且不说阿摩已经是姜家的人,若是选阿如承嗣,阿如是古家的外孙,温氏一族将来必定能得古王府的扶持,侯爷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古夫人年轻时显然也是一位美人,到这个年纪容色依然未衰,这般含泪噎咽的模样让在所的温氏族人深感怜惜,他们都曾经到过侯府,都曾经受过到这位勇武府夫人殷勤亲切的款待,此时纷纷为古夫人感到不平。
“确实,到底是嫡庶有别,应该立嫡女才是。”
“对呀,毕竟大小姐已经嫁人了。”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想法:“嫁人又如何?她夫婿都同意了。”
“嗐,傻子的话也能当真?”
“人家就算傻也是姜家二公子,母亲是长公主,陛下都是他亲舅舅,温氏若能靠上姜家,岂不是比靠古家强?”
“二公子不掌权,靠不靠得上还另说呢,二小姐倒是货真价实的古家嫡亲外孙女,古家疼着呢。”
“可侯爷立嗣女看的不是嫡庶,而是才干呐。”
“……”
大厅上顿时闹哄哄,各执一辞,险些吵起来。
阿娘有些慌乱,拉着温摩的手:“这嗣女到底是要做什么?要不,咱不当了吧?”
温摩心说她将来都要回南疆了,这嗣女当不当确实无所谓。
她拉了拉温岚的衣袖,正要说话,一名年纪大些的长者却在另一边凑近温岚,低声道:“阿岚老弟,看在咱们一同长大的情份上,老哥提醒你一句,她们仡族的女人跟我们中原的女人可不一样。你走的时候连人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二十年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不是让你疑心的意思,只是要立女嗣,到底还要顾忌嫡庶正统,也要顾忌你夫人的颜面。”
周围很吵闹,他的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以温摩的耳力,还是听见了。
温摩心中冷笑了一下。
是了,她险些忘了,一直以来,关于她身世的笑话,一直没有停止过,只不过这一世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而已。
阿娘二十年的痴心守候,在这些人嘴里变得如此不堪。
“老哥,别说了。”温岚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没有压低,反而微微抬高,即使在议论纷纷的人们也听得到,“阿摩像我。若她是个男孩,就跟我当年一模一样。族中或许还有后生俊杰,但在我心里,她是最好的。”
跟着,他转身面向古夫人,深深道:“夫人多年的情份,我心中一直感激,只是立嗣女非同儿戏,阿如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立她,她能担得起侯府,担得起温氏么?”
古夫人脸色苍白:“温岚,你是执意如此了?”
这个名字一叫,阿娘立即感受到强大的不安,连声劝温摩:“快,就说你不当这个嗣女了,别让夫人和侯爷——”
温摩抬手捂住阿娘的嘴。
当嗣女能继承侯府多少财产,她不在乎,但一旦她当上嗣女,京城里那些嚼舌根的人就得闭上嘴。
温岚微微吸了一口气:“夫人,我这也是为了温家的将来。”
“好!”古夫人一声断喝,拉起温如,“我们走!”
温如从来没有见过向来温顺的母亲发过这样的大的脾气,一旦愣住,“母亲……”
“你还不走?!”古夫人喝道,“这里已经没有你我母女的立足之地了!”
她用了点力,强拉着温如离开。
温诚也一咬牙,追了出去。
温岚追过去两步,又止住。
祠堂众人面面相觑,族长咳了一声:“侯爷,这立嗣之事,要不改天再说?”
“不,就是今天。”温岚转色,正色道,“开始吧。”
温摩继成为上将军之后,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勇武侯嗣女。
嗣女和私生女,中间可谓是天差地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的身份一旦改变,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嚼阿娘的舌根。
立嗣是件大事,温家除了族人之外,还广邀亲朋,虽然古夫人不在,但阿娘在仡族就跟着三姨照顾一大家子,主持中馈不在话下,宴席安排得顺顺当当,上上下下无不称叹。
gu903();但饶是如此,阿娘还是因为古夫人回了娘家而忧心忡忡,向温摩道:“怎么办?你当了这个嗣女,却闹得家宅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