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番外(三)(1 / 2)

一簪雪 荔枝很甜 3480 字 2023-08-12

催雪楼的日常番外(1)

金风玉露,橙黄橘绿。

连日的秋雨洗净了盛夏残余的暑气。

催雪楼的主楼是一座隐在江河湖海后畔的九层塔,塔身巍峨,塔尖直入云霄,自有一番江湖波澜壮阔的气派。而九层塔后又连着一片水榭宅邸,花木茏葱间飞楼影绰,雕甍绣槛,哪怕是正午最滚烫的日头,经绿荫落入窗棂,也只剩温和恬静,令人陶醉其中,心境开阔。

可惜如此美景,也留不住宅子的主人。

屏溪来送汤药时,霍显正一个人撸着那只花猫,那猫生无可恋地耷拉着尾巴,猫毛都掉了一大把,眼看就要秃了,听见动静,急切地往这里喵了声。

那水汪汪的眼珠子尽显委屈。

屏溪哪里顾得上它,只想它莫要朝她喊,让她送完汤药安安静静退下……

可它这么一喊,撸猫的人也转了眸子过来,果然就听他问:“你家小姐何时回?”

屏溪心中一个咯噔,苦恼万分。

离京之后,小姐便直奔江州总舵。江湖与朝廷在很多方面都如出一辙,掌权人的更替势必引来一阵动荡,她在京都耽搁那么久,总舵和分舵早是一团乱麻,如今一回来,自是全身心投入其中,日夜不休,整日不是在九层塔里处理繁杂庶务,便是在奔波处理纷争的路上。

三个月来,霍大人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个分别,就是好几日甚至十几日,见不到人的情况下,被留在水榭服侍的屏溪难免常常被问:你家小姐又去哪儿了?

但这都不是让屏溪头疼的问题。

最让人头疼的,是那止不住的谣言。

因着小姐的缘故,霍大人可以随意出入九层塔,即便是在人前议事,小姐也从不避讳他,甚至经常听取他的意见,他往那议事堂一坐,活脱脱就像个垂帘听政的祸国妖妃。且有时小姐脾气上头,拔刀就要劈人时,霍大人只需摸摸她的发,再给她递杯茶,就能避免一场难以收场的交战,并三言两语让对面之人吃个闷亏,憋出内伤。

久而久之,总有因他利益受损之人看不惯,背地里阴阳怪气一通,大抵是说:

“一个被朝廷革职的镇抚使,有什么可得意的,无非是长了副好皮囊,女人么,都肤浅,但又能长久到哪里去?”

“可怕就怕他在小姐跟前胡言乱语,左右决策,难保假以时日,他不会在催雪楼站住脚,到那时候……”

“呸,就他长了张好脸?那模样好的多的是呢!”

于是后面几日,在小姐跟前端茶倒水的侍女全被换成了清秀漂亮的少年……

一天换一个,开始时还未见成效,但某日小姐却抬头多瞥了几眼,还问了那人几个问题。

家在何方?

何时进的催雪楼?

从前侍奉在哪处?

少年一一答了,小姐才让他退下。

霍大人呢,当即没有发话,但第二日,那被问候的少年便自请去了别处侍奉。

颤巍巍的,头都不敢抬。

而霍大人面色如常,还笑说:“怎么怕成这样,你又吓唬人家了?”

小姐则很是无辜:“我没有。”

那会儿屏溪心有怀疑,见状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然出了九层塔,就听那几个人说:“我呸!姓霍的跟老子玩阴的,竟敢往我家那婆娘跟前送小倌儿!”

旁边人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总比我好,我昨儿好端端宿在家中,醒来枕边便是个赤、身书童,我得再回去与我那七旬老母解释解释……”

另几人呜呜咽咽说了什么屏溪也没听清,只愣在原地,心想,原来霍大人什么都知晓,唯小姐整日焦头烂额,还丝毫不察。

可见霍大人没有要继续计较的意思,屏溪便没有再声张,一个半月过去,这事也算翻篇了。

但偏偏今日!

那几人在后山小径上又悄悄嘀咕,说是小姐出远门一趟,带回了个清秀的小少年,甚至没有回水榭,而是直接将人带去了九层塔。

又那么不巧,这话被途径此地的霍大人听了去,此时屏溪被他叫住,只觉这一天天实在太难过了。

她只好道:“许是快了,大人,不是……公子,我也不知小姐带回的是什么人,可要我去问问?”

霍显好像毫不在意,“哦”了声说:“不必。”

沈青鲤踩着黄昏的余晖来时,只见霍显凭栏而立,手里薅着猫毛,眺望远方的视线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只这副耷拉着眉眼出神的模样,倒像一尊望妻石。

他故意踏出脚步声,霍显的目光也不过是斜了一下。

然后嫌弃道:“你又来干什么?”

沈青鲤摇着折扇,拿腔拿调地说:“来陪你解闷啊,你看你这一脸深闺怨妇的模样。”

听他打趣,霍显斜眼嗤了声。

沈青鲤往栏杆上一趴,感慨道:“姬玉落么,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半点也不体贴,是最不适合过日子的人了,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助你逃跑,这地儿我最熟。”

霍显把猫丢给他,“没事就滚。”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沈青鲤追上去,“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荷池中央屹立一座莲花亭台,岸边有石阶腾空直通亭台之上,晚风徐徐,吹得那荷花微摆,景色醉人,酒香更是醉人。

沈青鲤开了坛酒,道:“这酒叫忘忧酒,名字听着晦涩,实则还有个别名叫一杯醉,回味清甜,喝着不觉着如何,但却是烈酒中的烈酒,你闻这味儿,够香吧?我保证,姬玉落那点酒量,必定是一杯就倒,明日不到日上三竿,想是醒不来了。”

霍显稍抿了口,不置可否。

沈青鲤松松垮垮地坐着,看着他道:“但我听说你这几年酒量见长,我记得少时你说酒味苦,不太喜欢。”

那时也才十四五岁,但为了往日应酬,男孩儿都是要自幼就学喝酒的,启初只是用筷子沾一点儿,后来就得有杯盛,宫宴时更是免不得要小酌几杯,以示敬意。

但霍显不太喜欢酒的苦涩和酒后带来的微醺之意,因为这不喜欢,还故意哄小殿下喝,最后把人喝倒了反而连累自己被宣平侯一顿打。

如今回忆起来,倒真是往事如烟。

霍显没他这么多感慨,只说:“现在也不太喜欢,但入喉也算还好。”

现在也不太喜欢么?

闻言,沈青鲤慵懒的神色敛了敛,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复又挂上状似轻松的笑,问:“我还记得你那时什么都有争个头筹,现在怎么就甘愿离京远走,争一争,那些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毕竟还有个宣平侯府,只要侯爷保你,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他看着霍显,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霍显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问题上,而是侧目望着远处小径上走来的身影。

那是姗姗归来的姬玉落。

她边走便甩着腰间的玉玦,那玉玦是一对的,霍显这里也有一块。

据说霍显这厮闲来无事,还亲自在背面刻了小字。

沈青鲤瞟了眼,只觉得牙酸,还没来得及阴阳怪气,就听霍显道:“少时不懂事,你怎么还在想那时的事。”

他含了半口酒在嘴里,看着姬玉落在侍女示意下朝这里走来,方咽下去说:“再说了,说来可能有点丧良心,这几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儿,也算是全了少时的念头,心满意足,功成身退,还有人养我,哪里不好?”

这他娘能叫功成身退?

黑的白的尚说不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罢了。

何况堂堂宣平侯府二公子,前锦衣卫镇抚使,哪里就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养着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沈青鲤满腹嘲讽说不出口,因为姬玉落已经走过来了,若是被她听到他辱骂霍显,定又要不知找些什么话挖苦他,一脚将他踹进荷花池也说不准。

忍住!

就听姬玉落问:“你又来做什么?”

沈青鲤吐血,没好气道:“来辞行!”

话音落地,姬玉落与霍显对视一眼,便知他说的辞行是什么意思。

眼下入秋,新帝的身子反反复复,上次大病一场后,更是已经半月不曾上朝了,京都有传闻说新帝体弱,恐难长久,最晚也撑不过这个冬日。

最让人遐想连篇的是,他下诏召宁王进宫觐见,其深意可以揣摩。

沈青鲤此行,大抵是要陪他最后一程。

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甚至这一日,他们几人心中早有准备,谢宿白拖着这么个将死之躯撑到今日,已实属难得,不能再强求。

气氛一时低沉,沈青鲤岔开话,“你这个大忙人,今日倒肯歇在水榭了,过来尝尝我新得的酒。”

姬玉落闻了闻,这就太香了,香醇之酒大多性烈,她不喜欢,正摇头拒了,霍显就已经倒了小半杯给她,道:“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姬玉落便顺手接来,回话时就下意识抿了口。

这酒确实清甜,姬玉落没忍住又多喝几口,霍显也不阻止,见她酒杯空了,还给她倒。

且面上毫无心虚愧疚之意,甚至神色自若地与沈青鲤扯东扯西。

沈青鲤心下啧了声,老狐狸。

姬玉落也就是在他面前不设防而已,否则哪那么容易中他诡计。

他有心提醒,可惜姬玉落已经半醉。

人还端正坐着,两只脚踩在石台底下,抬高了双膝上垫着手肘,就那么撑着脸听他二人说话,一本正经,却看着亭下水波,神思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她大抵已经醉了,沈青鲤沉默半响,才压低嗓音道:“我想知道,此前我并未在京都露面……但你见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你是,何时知道我的存在?”

霍显瞥他,唇角甚是鄙夷地勾了下,“当日在酒舍与姬玉落碰面的人是你吧,还有我在牢里,几次三番走到牢门外的人也是你吧。”

沈青鲤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他微一叹气,看了他二人一眼,重新挂上慵懒的神色,不很正经道:“良辰美景,我这个闲人就先撤了,调情不要在屋外,回屋里去……”

他的声音渐小,人也已经下了石阶。

霍显才收回目光,推远了酒杯,转眸去看姬玉落,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她,道:“醉了吗?”

姬玉落回过神与他对视,这样长久的注视,又没有半分龌龊旖-旎的心思,然后很低地“嗯”了声,慢吞吞坐到他腿上,靠着男人的胸膛疲倦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