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忽视父鬼的贫嘴。在神界,都不是他们的主场,要赢,除了拼鬼气别无其他手段可耍。任他油腔滑调,只要打通黄金面的结界,鬼境、人间,甚至是神界,都不过粗陋沙砾一捧。他要生灵匍匐脚下,神鬼陷入永生折磨!
世间负他的,一寸一滴都要还回来!
“打个商量,我把鬼境让你,心魄也送你。收手吧。”父鬼嘴上挂笑,心已寒如冰。既想偏袒兄弟,又得照顾苍生。待会儿保不齐还得被媳妇儿误伤,这小日子惨的……
不行啊,但凡再有一点颓废劲儿,他就得灰飞烟灭了。
“玉面,”父鬼停在寒英神殿前,“你恨我么。”
玉面轻笑不答,单掌推开神殿厚重木门,“殿下是不是记错了,母神殿下已经不在旧殿住了。”
“她不在,但要给你的东西在。”
父鬼拂开陈旧灰尘,从套娃似的一叠木箱中取出一方木匣,看样子分量不轻。“十年相思泪,八荒风沙浸。你要的黄金面。”
玉面立即夺过。
“永生听着奇妙,最后不过是另一种惩罚。你怎么就不懂呢。”
“你不教,他怎么会懂?”母神倚在神殿门口,周身聚着灵光。
玉面将父鬼挟制在身前,“母神殿下,我本无意扰乱神界,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又要美救英雄了。”父鬼淡然一笑,“我是不是特像吃软饭的?”
“澜止召来!”
碧蓝剑锋挽过半界风雪,直向玉面刺去。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彻骨寒凉已在胸腔散开。嘴唇颤抖不已,“不、不可能……”
父鬼借抽剑的力格开玉面,放出袖中千万红丝,“扰月丝!”
方才打开的重重木盒跟着红线引导,二十七重结界瞬间打开,捆携玉面坠回鬼境。
“默契!”父鬼想跟夫人击掌,却被错开。母神递过真正黄金面,他苦笑,“还得仰仗一次。”
“走?”
父鬼点头,暗暗捂住肋下伤口,“走。”
回到鬼境,兄弟二人鬼气大增。黑气烧灼,混沌红海也被引得澎湃。
“你不是一向避讳用它么,现在怎么戴上了。”玉面已有些不支,斩断墨发以求逃脱。
父鬼抽过一道红丝,“青丝绕还是学扰月丝的,也没见你不用。”
在一旁观战的母神斟酌许久,挽过剑花,于玉面退路后封下幻光阵。别说久居阴暗鬼境,放在九重天上也能把神仙眼睛亮瞎。
“哎,别啊!”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他这双老眼哪受的住这强光?父鬼只得在黄金面前布一道薄烟。“行了,没时间逗小孩了。”红丝从四周悄然攀附上玉面外袍,“捆!”咒令既下,红茧立显。
身着绛紫劲装的拘灵所鬼王从强光幕后走出,拜过万福,将押解单据递给父鬼。
“阿朵辛苦了。”父鬼边填边问,“拘灵所怎么样,都潜藏了么?吕不韦找见了没?”
阿朵鬼王如实答:“按您吩咐,拘灵所全体皆已遣散。东西市已经排查过了,没有见到吕相,北境鬼王……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他就那脾气,要不是上次凶兽烧他家房子,八百年都不理我呢!”单据还给阿朵,父鬼颇有风度地退开半步,“抱歉啊,夫人在呢,你毕竟是个丫头……”
“阿朵明白。”
母神走过来,冷眼挑了下眉,算是和拘灵所鬼王打过招呼了。用剑柄怼了下父鬼,“我回了。”
“等会儿嘛,把你急的。”父鬼轻捏夫人衣角,一枚血指痕落在白衣上,散出淡淡腥味。阿朵立在原地,不安地把唇抿紧,瞳孔无法抑制地散开。
“殿下……”阿朵指指父鬼心口。
“哦,没事儿,小伤。”他云淡风轻用大氅把破处掩了掩,“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朵用镇魂符将红茧贴满,红黄一片颇具食欲。又用勾魂链绕了,拖着向忘川河去。
“没事吧?”母神问,眼底闪出焦虑。
覆着黄金面,看不出父鬼的脸色有多差,“澜止多长来着?”
“二尺四寸。”
“那就行,怪不得玉面刚才还活蹦乱跳的。”
母神撩开大氅,“血。”
父鬼点头,“不然呢,甜菜汁?夫人就不能亲亲我么,我的血能让整个鬼境兴奋,仙君不镇压一下么。”忽然呜咽一声,“疼……止不住了……”
“颜青青的灵石是阿朵借浣浊局的帐赐的,她应该会把玉面带去忘川河修养。”父鬼半挂在夫人身上,整个人都虚脱了,粘腻鬼血粘在仙袍上滋滋作响。“帝喾的封印有两重,立在原柯身上的破了……阿朵肯定会去问第二重在哪。跟着……”
“你的红线不是牵着么。”母神硬拖着这鬼往结界走,“振作点!”
“撑不到神界了……小淑,我要食言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了……”
母神化作男相,蛮扛起他,“继续演。又想给玉面求情?”
父鬼苦笑,把头在夫人颈窝蹭蹭,“哈,夫人聪慧,丢人丢大发了。”自己站正,理理白衣,“都给你弄脏了,回头我洗。”
“不用。”
父鬼趁机在夫人唇边啄了口,“夫人贤惠。”
“去人间?”
父鬼点头,“找梅霖。一则问问她有没有受封印影响,二则找到她,或许能让吕不韦安心些。”
母神耸肩,“那我把我家门卫捞回来。”跟着去传送阵。
“怎么了?”
“转世之后,那个人还是之前的灵魂吗?”
父鬼沉吟,“看怎么死的吧。要是三魂完好,那就只是重新组合魄珠而已。要是魂灵有缺损,可能就得和其他魂一块儿拼一拼了。”
“玉面其实不能算你弟弟吧?”
父鬼啧了声,原来在这等他呢。笑答:“他有两缕玉魂,是没有意识的。梅霖还是老吕外孙三辈子的转世呢,人家不照样疼着?”
母神连通鬼灵阵。
“尊敬的传送阵用户,您好。请准确说出传送地点。”
“人间,大唐长安城倾酒巷。”
回身冷冷问:“我说的对吧?鬼境第一帅?”
父鬼尴尬掩面,“我这叫不露声色。”
“请确认目的地。”
“确定。”
“好的,即将启程。请看护好随行小鬼及法器。祝您旅途愉快。”
就在幽光笼罩之际,她忽然退开。拿出花神粉,盖在原有的传送阵上。
母神冷哼,“暗渡陈仓。”
“就想着你没那么傻。”父鬼解下黄金面,偏头一笑,“我定地方?”
“行。”
“忙了半天,怎么着得先吃一顿吧。人间,大唐兰陵明月楼。他家姑娘一般,菜好吃,甜点特精致!”
“你还知道他家姑娘如何?”母神复化男相。而父鬼显然没听出其中意味,甚至沉吟片刻,自信道:“酱牛肉除了他家,也就长安御膳房比得上了。”
花粉伴着丝缕灵流飘转化花,借传送阵的规程,将二人裹挟,缓落至目的地。
焦垣旁瑟缩着一群衣衫轻薄的姑娘。
在它被贺禄樊焚烧之前,确实也是兰陵数一数二的好馆子。所谓玉盘珍馐、佳人添香。甭管是年轻小伙儿还是八旬老大爷,任谁兜里有闲钱的时候不想进去坐坐?且看台上花魁翩跹,小酒一酌,凭他干嚼一碟酱牛肉也是香啊!
婚宴上地引使者的话回响在母神脑海。
“张、良,”母神的脸色丝毫不为粉红花瓣所暖,冷冷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父鬼懵然转头,“啊?咋突然叫我大名呢?事情不妙啊……哎,别!别打脸,这事儿我能解释!真的,别不信啊……”
“澜止召来!”
第22章
兰陵西市酒肆。
“客官,您点的酱牛肉。”
张屠户不耐烦地抠桌,示意博士把碟子放下。“妈的,这年头干啥啥不顺。本身都和马队谈好要去收羊,临走了,知县征派给长安送小白梨。我就寻思了,合着天子脚下他屁都不种啊,吃个水果都得八百里加急。”
“不是吧,贺大人还干这事呢?”
“嘿哟,刚回来吧?贺禄樊早就啥都不是了,知县姓王,王大人。可给记住喽!”布店石老板拍拍身旁人提醒道。
“等会儿,博士回来!”
陆老板坏笑,“诸位,咱今儿个可是荣幸之至啊,瞧瞧是谁给咱们端的盘子。”
贺禄樊拿窄袖揩揩汗,“客官有何吩咐。”
“嘿,谁做生意冷着脸啊?”陆老板叉腿,“贺大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根葱吧。”
贺禄樊拧起眉头,“客官还需要什么。”
“来来来,”陆老板要过方才那碟牛肉,“贺大人为民为国,多有操劳。这盘牛肉,老子赏你!”
“哎别!”石三阻拦。
陆老板不顾,把肉磕在地上。“吃!给老子吃!”
老板娘瞧势头不对,忙出来劝解,“诸位老板,这是怎么了?小贺刚来,有什么不利索的,大爷们给个面儿啊。”
陆老板不依不饶,“今儿酒钱大爷全包了!贺禄樊,给老子舔!”
老板娘被起哄的客人簇得不得近。
贺禄樊颊上肌肉咬得分明。深吸一口气,右脚拉开半步,直挺挺跪下。脸离地面越近,眉间沟壑绷得越深。
张屠户自顾自灌了口酒,一脚踹开贺禄樊。
“滚!”
小厮趁乱搀起贺禄樊,“贺先生您没事儿招惹他们作甚呐!”
贺禄樊掸去灰,扶着墙离开。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张大哥?”
“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屁的脸给贺大人甩!”张屠户把陆二碗中残酒泼他脸上,“你他娘也滚!”
“大哥消消气,消消气。”石老板打哈哈道。
张屠户把酒盏拍在桌上,“狗东西!他娘老子生病的时候是贺大人掏钱请的郎中,他自己从海上走私货蹲牢里,出来还真不认人了!老子没这兄弟!”
“虎落平阳,难免的。”石三咂嘴,“要我说啊,贺禄樊就是倒霉,偏要去触原家的霉头。审审就完了,偏着火把人给烧死了。唉……”
父鬼摇晃酒杯,“看,那孩子不错吧?”
母神漫不经心点头,伸手,“老板,再来三斤牛肉!”
“喝点热水,别着凉了不消化。”
“我认识他。”母神嘟囔。
“认识?谁?”
母神接过贺禄樊递来的瓷盘,“贺禄樊,就他,我认识。”
“噗!”酒渍牛肉请慢用……
贺禄樊也傻了,这两人看着不像本地人,怎么认识他?还有这盘牛肉,休想让他再退回后厨!
“你说的,转世之魂也是他。”母神淡定用温水涮过,味道还行。
梅霖呆坐门槛上,食指搓着眉头。
要不要和玉面大人先谢个罪,顺便提头来见?原本还能从父鬼殿下那儿旁敲侧击一下,但现在也结梁子了。偌大鬼境,大抵没鬼想理她了。老吕还不定在哪发脾气,不知道地引使者……地引!
“地引在此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事业顺利家庭和睦万事大吉。”
呼——
梅霖说完这么长串通灵口令,差点背过气去。没事儿谁背得出来!像她多清新脱俗,“在吗在吗小美女”,朗朗上口,好记不费脑。
“梅霖姐姐哟,您可总算想起我们啦!”地引一开口就是老怨妇了。
“抱歉抱歉,我对不住玉面大人。那个他还好吧?”
地引嘿哟一声,“甭提了啊,您不是逃婚了嘛,玉面大人连夜啊,阴兵接道掘坟三尺啊,冥婚府翻了个个!”
梅霖捶头,完了完了,鬼嫁娘职业生涯彻底结束。
“还有更头大的呢!吕不韦,我一个没看住,酒席上就不见了,浣浊局、拘灵所、冥婚府,找了四天了都!”
“老吕不见了?!”
地引使者长叹一口气,“姐姐,您就是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团灭鬼境的神啊。现在拘灵所因为寻鬼不利都解散了,我现在都吃不上官粮喽。”
“啊?”
“不是吧?”
“真的?”
“啥?”
当贺禄樊把两位执意要来家里的奇怪客人领来时,就见她脑门上戳着个红点,好端端的桃花眼瞪得跟孔方兄似的。
“贺禄樊……”梅霖直勾勾飘来,“还我功德!”
父鬼偷笑,被夫人淡扫一个白眼。
gu903();独留贺禄樊一个凡人莫名其妙,竭力扒着梅霖锁喉的爪子,“什、什么功德,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