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老吗?父鬼殿下不是最大的吗?”
“父鬼是大秦时死的,后来汉时才死透。吕不韦可是秦国未出关时就饮鸩而亡了。”地引咂嘴,“你书念得不多啊。”
“哦——那,那忘川渊底的那位呢?好像还是母神殿下的长辈呢。”
地引使者一脸嫌弃,“你们鬼嫁娘等级考不考鬼境历史吗?”
“不考。”
还真是靠脸吃饭的!
“忘川渊底的不是一位,是一对。两位上神以身镇渊,方得轮回太平。”地引得意扬头,嘴皮子嘚啵起来,“母神一族那是九天朱雀的神脉,你说的她的长辈啊,当年是在重建神界时献了灵血。现在去魂书库,守护魂书的灵流就是那位的,修为高着呢。”
“哦,哦。”
她回想起母神殿下那句:你应该不会比我惨。
亲友死别,独自苦撑仙界。诚然,梅霖这点纠结根本不配称作苦难。
但是好幸运啊,母神有父鬼殿下一路相随。所以,即便遇到再惨的事,都有勇气撑下去。
这案子,已破大半,可主凶原柯却不露马脚。对贺禄樊来讲,也算难事吧?
如果有人陪着他……
刑房那边传来玥娘抽泣声。
“老实待着,我不难为女人。”那是贺禄樊冷梆梆的声音。
二鬼立即假寐。
梅霖听见镣铐声渐远,鸨娘应该是被关在更里面的牢房了。而后是她的牢室传来开锁声,她屏气,眼睛留了个缝。
她倒要看看,贺禄樊这个衣冠禽兽今晚要挑谁。
“阿霖,睡了吗?”
梅霖被冷风激得一抖。
“我知道你没睡,起来吧,吃些东西再睡。”贺禄樊托起她两条胳膊,大有硬拽之势。
梅霖可不敢落个尸首不全的面貌,忙起身,“我自己走!”
“来,小心脚下。牢里暗。”贺禄樊提醒。
“暗怎么不点灯……”
小声嘀咕被他听到,贺禄樊亦低声回复,“灯火暗些,狱卒能睡久些。反正除了你,也鲜有能来去自由的。”
一姑娘的脚横栏着,绊了梅霖一个趔趄。
贺禄樊拉紧她的手,又嘱咐一遍,“小心脚下。”
她只觉得脸上发烫,岔开话题,“哎,你带我去吃什么小灶啊?”
贺禄樊:“你很挑嘴么?”
“挑,不好吃的我可不将就。”
前面这人轻笑了下,“之前可没看出来。”
“那是——那是——”
他突然转身,梅霖在他胸前撞了个结实。
“那是你寄人篱下,和我拘束着?”
梅霖不敢抬头,她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已经不敢贸然靠近阳光。点头如捣蒜。
“现在不一样了,阿霖是本官的有功之臣,当得起珍馐报答。”贺禄樊郑重牵起她双手,小丫头紧张得手指冰凉。
“一辈子,都担得起。”
梅霖装傻,“有功?我没帮到大人啊。”
“颜青青,我查到了。找到原柯软肋,离结案也不远了。”
梅霖很怀疑,这个憨憨知不知道颜青青已死多年。但看他兴致颇高,只附和接道:“那,预先恭喜大人了。”
第13章
“能告诉我,牢里那两位,和那人自称是你兄长的人,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么?”贺禄樊见梅霖吃得满嘴油光,翻出一方丝帕,递与她。
梅霖锤了下胸口,卡在喉咙的红烧肉落入胃中。
“我说过了。”
“你没提梅潜。”
梅霖拿起手帕,点在唇上,琢磨如何解释。贺禄樊能接受自己吗?真实的完整的自己,来自亡灵冥界的鬼嫁娘?
“他就是我……我的一位故人。”
贺禄樊微向后仰些,脸上不见波澜,心底却结了不知多少疙瘩。“故人”,不轻不重,藕断丝连。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姓梅,会是梅霖的远方亲属么?还是冠以夫姓,这丫头已作人妇,自己胡闹跑出来的?
“大人,我们就是之前认识,这次看他在兰陵,就拜托打点一下。”梅霖以为这面瘫又要熬通宵彻查“梅潜”,那便是查个三载春秋都不可能有结果。
贺禄樊淡淡应了,“那位马夫,本名叫什么?”
“吕不韦啊……”梅霖心里打鼓,奢望他能听出些苗头,又怕贺禄樊因此晕厥。
只见他把薄唇抿作直线,然后道:“吕不韦这几日情绪躁动,好像很担心你。”
“哦。”
贺禄樊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柔软的布料被里面的硬块撑得有些变形。
“这些钱,你拿去吧。”
梅霖搓搓手,眼放绿光,嘴上仍客气道:“不合适吧。”
贺禄樊沉眼,搭在荷包上的指节微颤了下。她不是缺钱么,为何连这些金银也要拒绝,当真就不愿与他有丝毫瓜葛么。
“大人?”梅霖希望他能把手抬抬。
“确实。”贺禄樊收回荷包,“等结案了,你若没有安稳住处,不妨先待在县衙厢房。用度我让他们从我的账上扣除。”
不是,您把钱给我,咱们好合好散呗。干嘛假意客气一下,再强词夺理把自己扣下!她一鬼嫁娘,怎么可能有安稳住处?住处就是大棺材呗,还能睡哪?天天睡床褥,您想让我后背生疮吗?
“可可、可是……”
“你那位马夫年纪大了,亦可一同住下。那位手臂受伤的,本官已请大夫看过,日后也可留在县衙劈柴领薪。”贺禄樊看出吕不韦待梅霖是真心呵护,与之一同被抓的男子油嘴滑舌,胆子却小,不足设防。
嘴里的肉不香了。
梅霖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叫她同情贺禄樊,还帮他破案。到头来,捞到什么了?鬼嫁娘金榜都没她了,这狗官居然还扣着她。现在连鬼王大人来了都救不了她。
“原柯后天回来,我还要准备审讯。”贺禄樊起身,“早休息。”
梅霖僵笑,“大人也是。”
“哎呀,这么快就钓上了,张大花你还蛮有手段的嘛。”颜青青呵出冷气,“不过,咱们同为鬼魂,你不告诉我真名就罢了,连镇魂符都不放过,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镇魂符不是得两个时辰才能消散么?怎么……
“差点忘说了,我是鬼,但现在已成灵了。故而不见鬼气,镇魂符也困不住我。”
做鬼嘛,也得一步步来。先是成鬼,而后成凶、化厉,若得鬼王青眼,方可依借忘川灵石成灵。
梅霖三百年的鬼身,才堪堪够到凶鬼地步。
颜青青才死多久?
承哪位鬼王的恩泽,方可在短短数年成灵?
“抱歉,方才都怪我没和地引说清楚。多有得罪。”梅霖赔上笑脸,她可不想平白招惹鬼王的座上红颜。
颜青青没搭理,宛如蛇蝎盘踞在贺禄樊方才坐的位置,拿小锉刀挫指甲。
“就知道您大人有大量,那……”
“你放心,地引使者没事,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颜青青优雅叠腿,“也就两个时辰吧,对不对?”
“对……对。”
颜青青收起嬉笑,勾着梅霖耳坠,“玥娘已经招了,把姑娘诱拐至原氏别院都是原柯的主意。以兰陵知县的本领,定原柯死罪只不过朝夕之间。高兴么?”
“挺好的。”
“可是我还没如愿呢。”颜青青身体后仰,居高临下的姿态迫使梅霖生出寒意,“原柯耽误了我最好的年华,更害得我埋骨荒野。我不仅要看他生不如死,我还要让他把心还给我。你会帮我的。”
若是对方仅仅成厉,她或许还能抗一抗,但现下冲动了,鬼境再难安稳不说,贺禄樊这小破衙门恐也难保平安。欠着玉面鬼王的五千万功德不算,贺禄樊那个抠门精指不定勒索她多少。
“你的事,我怎么帮?”
“想不想知道,原家都想攀附的到底是什么生意?”颜青青瞳色显出诡异血色,“那样大一笔生意,即便牵扯数百怨魂也在所不惜……小鬼,你觉得,这秘密能兑换多少功德?”
梅霖惨淡的笑挂在嘴角,是啊,挺值钱的。
第14章
“大人!”梅霖蹦到知县面前,“大人审完了吗?”
贺禄樊正拿帕子擦手,慌忙用身躯挡住后面拖拽的犯人,“怎么了?”
浓重的血腥气飘散,这种事瞒不住的。梅霖也能理解,贺禄樊对百姓多好,就对原柯这种人渣多恨。何况原大公子倚仗家势,不定怎么嚣张。
“有事?待会儿再说可以么?”贺禄樊快速回身瞥了眼原柯。
梅霖咬唇,终还是点头。
一道红痕刺目地留在县衙石砖上,伴随着狞笑,刻入她的魂魄。
“狗官,你就只有让女人帮你的能耐!”
“别理他。”颜青青哂笑,“他当年不也让我帮他来着。”
梅霖偷偷跟上,躲在公堂帘后。从这里可以看见原柯被血迹沾污的近乎扭曲的脸,还有贺禄樊端正的背影。青衫挺拔,真好看!
“别犯花痴了行不行。”颜青青不屑。
“贺禄樊真的很好看的。”
“所以呢?你还想做他的新娘不成?”颜青青光明正大走到贺禄樊面前,细细瞧过,再飘回来。“确实有副好皮囊。”
堂上诸人未被女鬼干扰,惊堂木一震,威武开庭。
“堂下何人。”
原柯吐出一口血水,“你爷爷!”
贺禄樊淡然道:“打。”
棍棒携风,再硬的嘴也给他掰直了。
“原柯,小人原柯。别打了……别……”
梅霖咂舌,她还未见过贺大人如此冷酷的模样。转头回望颜青青,这鬼也被惊得缩在她身后打颤。确实,颇有严刑逼供的意味。
“青青姐,贺禄樊平时不这样,他就是恨原柯草菅人命。”
“他活该。”
颜青青明显地打了个寒战,继续道:“原公子自行不义,早晚有这天。我不过是……想亲手杀他罢了。”
“你喜欢他吗?”
颜青青顿住。
“你喜欢原柯的,对吧?”梅霖慢慢靠近,“你其实并不在乎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并不恨他害你枉断性命,你只是想让他知道你爱他,你也努力地想要帮到他,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这是你对贺禄樊的心思。”
“没错。”梅霖耸耸肩,“我想帮他,我想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一个虚伪的借口装人,被他自以为是地保护着。”
颜青青探头去看公堂,而后垂下眼帘,“他认罪了。”
“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颜青青发丝轻颤,甚至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把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要让他畏罪自戕。”
“大姐,没必要吧。就几个月的事儿,你都等了两年多了,还容不下这几天?”梅霖讨饶,比起逼人自尽,她还是觉得白吃红烧肉的日子快活。
颜青青恢复傲慢,“那宗陈年旧案,与贺禄樊有关。你这么喜欢他,难道不想对他了解多些?还是说鬼境传言非虚,鬼嫁娘只看脸,你这被蛆啃了的脑子不敢去查?”
不想查。
她不用查都能大致猜出来。贺禄樊原本出生显贵,结果就因为这笔生意触及皇家利益,贺家势力被剪除,他也就被贬兰陵,当起了小小知县。
这种权谋大戏,搁前几年她还有点兴趣。现在,哪有挣功德香啊!
“我脑子就是不好使。您随意,我反悔了。”梅霖无赖一哂。
前厅已准备退堂,眼见贺禄樊就要捧着公文回后院,颜青青拉住梅霖裙摆,“就是这件事害死了贺禄樊的父亲!但他或许并不知道,他父亲是被冤枉的。”
梅霖一怔,“什么?”
“三年前,京城辉阁。原柯要和王老板做的是军火生意,牵扯到贺家军,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贺禄樊。”
贺禄樊正巧从公堂出来,见梅霖错愕地望着自己。暗道不妙,方才肯定是吓着她了,她该不会以为我泯灭人性,刑讯逼供吧?
“你问他啊!”颜青青声嘶力竭。
梅霖往前迈半步,腿忽然一软,扑向贺禄樊。
“怎么了,没事吧?哪里不舒服?”贺禄樊平整的眉间又拧出一道深壑,“来人,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