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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萱坐在游廊的栏杆上,边瞧着廊下的花儿朵儿,边听着阮轻罗说一些经年旧事。只见阮轻罗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因笑道:“若不是听了阮姐姐这一番话,我再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为了荣华富贵,竟连相公老子都不要了。可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连累了你们阮家的家风名声,竟被这两人给糟蹋了。”
阮轻罗打量着洪萱神色作态,颇有些义愤填膺惺惺相惜,很不像是因为阮烟罗行事迁怒了阮家的模样,心中略放了一点子心。只是听着洪萱这一番话,也不觉脸上发烫——饶是她再怎么鄙夷烟罗母女的品行,也改不了这两人出身阮家的事实。想来世人也都是如此想的。可怜她们这些阮家的女儿,明明什么都没做,且在琼州遭了那么些罪,眼见着日子要好起来了,却又凭白受了那两人的牵连。
真不知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
洪萱瞧着阮轻罗姣好的面容一阵青白,双颊殷红,泪光点点,像是有万般委屈要同人倾诉,却又不好说出口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叹。
古圣贤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可见不论世人己身本性如何,却总是慕高洁而鄙卑污。阮烟罗母女此举,虽然同阮家并无太大干系,可是看在世人眼中,却是“子不教父之过”,是阮家家风不正,方教育出这等慕富贵而抛廉耻之女子。有道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论阮烟罗当日之举究竟是被迫无奈还是早有此心,恐怕经此一事,阮家所有女眷的清名也要遭人非议。等待来日阮家女儿同旁人家议亲,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拿阮烟罗今日之事掂量阮家女儿的品行。
就连洪萱自己,虽也明白阮烟罗是阮烟罗,阮家是阮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可思及阮烟罗同阮家骨血相连,洪家因赵顼有外室奸生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肯含恨吃亏叫阮烟罗同她儿子进了英国公府的门。坚守此事的同时,却也伤及了阮家的颜面——虽说此事错在赵顼与阮烟罗,可也难保阮家不会因此迁怒洪家。就算阮家上下皆明理知义,心有惭愧,可芥蒂已生,终不会如当年一般亲密友好了。
因此洪萱遂慕阮轻罗人品风流,终不敢倾心相交,两人只坐着说了一回闲话,便见安阳大长公主打发了两个丫头出来寻人。见到洪萱二人,那两个丫头笑说道:“我们主子见两位姑娘许久不归,急的了不得,遂打发了奴婢出来,请两位姑娘回去呢!”
洪萱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笑说道:“我们两个只顾着说话,不妨到了这个时候了,也难怪大长公主着急,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两人起身归来。彼时堂上诸位女眷均已作完了诗词,正着人抄录。见到洪萱与阮轻罗姗姗来迟,不觉开口取笑道:“我们竟是俗人,不配同二位姑娘说话,因此二位姑娘才作了诗,便忙忙的躲出去说悄悄话,生怕我们的诗词玷污了两位姑娘怎么地?”
洪萱闻言,连忙开口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这府里头的花儿朵儿养的实在很好,竟叫我们看呆了,舍不得挪步呢!”
安阳大长公主闻言笑道:“那些廊檐子下头种的花,不过是为着好生养,究竟没什么稀奇。等会子咱们吃了午饭,去后花园子里头逛逛——我虽不敢说那儿的花儿就比别处好,只是难得几朵牡丹的品相不俗。可以吟诵把玩一回。”
说毕,又向阮轻罗说笑道:“才刚我们都说写诗,偏阮姑娘有事出去一回。这会子回来了,可不许多懒,快些将你的诗做出来,我们可要集结成册的呢。”
昕王府的世子妃闻言,也跟着凑趣说道:“出去了这么久,回来只写一首诗就打发了我们?这可是不成的。早听说阮家的女儿出了名的有才学,既如此,须的连作三首诗词方可。如若不然,便罚酒三杯……今儿咱们都风雅,惯是以茶代酒,妹妹若做不出诗来,便罚茶三杯好了。”
阮轻罗闻言,也晓得这是安阳大长公主和昕王世子妃一搭一唱的为她解围,心中感激不尽。何况以她的才学,也并不畏惧作几首诗词,遂颔首应道:“原是我的不是,合该如此。”
言毕,走到桌旁铺纸研墨,一连写了两首诗作。方撂笔笑说道:“剩下的那一首,着实写不出来了。好姐姐们,饶我这一遭,我只喝满一杯茶水也就是了。”
说着,有小丫头子眼明手快的端了一杯新茶过来。阮轻罗笑言接过,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试过茶水不温不热,这才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倒扣向众人展示一回。其爽快举止看的众人拍手叫好,只是有些心思鲁钝的人不觉心中狐疑,只因阮轻罗方才作诗的举动,着实是一气呵成游刃有余,实不像是作了两首诗便才尽的模样。
唯有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在暗中颔首称赞,十分满意阮轻罗的进退得宜——
方才昕王世子妃有意为阮轻罗解围,才笑言要罚她连作三首诗。若阮烟罗当真实心眼儿的作出了三首诗,本也无可厚非。只是难免会让人觉得这女子锋芒毕露,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纵然因此传出了“诗才惊人”的名声,却失了女子本该有的温婉和顺,更会给人以“仗着一身才学,便无所畏惧”的意味在里头,难免会叫好心为她解围的昕王世子妃下不来台。
如今阮轻罗十分轻松的作出了两首诗,便恰到好处的撂笔不写,反而以“才尽”为由,自己罚了一杯茶水。虽有示弱之嫌,却也瞬间拉近了与诸位堂客的距离,使得诸位堂客颇有亲近之意。展示了自己才学的同时,更周全了昕王世子妃的好意。如此体贴细致,考虑周到,怎不叫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心里舒坦?
就连因阮烟罗一事对阮家颇有芥蒂的洪茜,看着阮轻罗一番举止,也不免摇头赞叹。钦佩阮轻罗能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并非那等孤高自诩,目下无尘的“才女”。
一时间有安阳大长公主府的小丫头子过来问何处摆饭,安阳大长公主寻思了一回,且向众人笑问道:“你们是想在这里吃,还是在园子里吃?”
众人因笑道:“在这里吃有什么意思,不若去园子里吃,视野开阔,闻着花香且能多吃一碗饭呢。”
安阳大长公主便吩咐下人在园子里安设桌椅,布置宴席。众人一行说说笑笑出了正堂,进了园子。英国公府的几位女孩儿循着空便要同洪茜说话,劝说洪茜回府,只是洪茜心中对赵顼有气,迁怒之下,也懒怠理会这几位女孩儿。那几个女孩儿虽说对自家之事感到羞愧,却也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见洪茜如此不冷不热的,也不赶着上前赔笑了。
看的吴清姝在旁又是取笑一回,只洪萱回头瞪了她一眼,方讪讪的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了。
欣然饭毕,众人又赏了一回百花,至晚间方散。
洪萱与洪茜姊妹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离开安阳大长公主府。趁着一路上无人打扰,洪萱悄悄将今日阮轻罗同她说的话学给洪茜听。洪茜听了这一席辩解,不过冷笑一声,也就完了。
回至理国公府,省过老夫人杨氏,大家且说了一会子话,方各自回房歇息。洪萱趁晚去寻母亲,将今日同阮轻罗如何说话,如何相处,又如何向洪茜鹦鹉学舌,洪茜如何反应等事原原本本诉说一回。孙氏听完,半晌沉默不语。
洪萱在安阳长公主府笑闹了一日,也有些罚了。见此情景,也不再多问,只辞过父母,回房洗漱安置。一夜无话,不必细说。
如此又是数日时光倏忽而过,大家彼此相安,不过是些闺房琐事,竟无可记叙。
且说这日洪赋上朝归来,醒过老夫人杨氏,回房洗漱更衣。笑向孙氏说道:“今儿早起上朝,竟有言官弹劾了英国公府世子赵顼私德败坏,宠妾灭妻,有辱斯文,实不堪当重用。请求朝廷褫夺赵顼举人的功名,永不录用呢!”
孙氏闻言,不觉大惊失色,开口问道:“那圣人是怎么说,难道真的就这么夺了赵顼的前程?”
洪赋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说道:“君子行事有度。赵顼的人品德行,也着实不配为官。只是不看森面看佛面,到底还有英国公府的脸面在里头。那也是咱们大雍朝的功勋老臣,跟着太、祖皇帝骑马打天下的老人儿。今儿早朝上老英国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圣上本就慈心仁厚,看这么着,也就软了。并不曾褫夺赵顼的举人功名,只是小惩大诫,叫他三年不得参加春闱罢了。”
听得孙氏一阵唏嘘。倒是洪萱很不以为然的说道:“春闱殿试本就是三年一回,陛下这么做,也不过是不让他参加明年的科考罢了,终究也耽误不了什么。还不如夺了他英国公世子的资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拈花惹草。”
洪赋闻言,与孙氏微微一笑。赵顼本就是功勋之后,早晚要顶了老国公的位子,继承英国公府的。因此能不能科举入仕,并不打紧。圣上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借由此事敲打英国公府,顺带给洪茜出气罢了。
若是真如洪萱所言,夺了赵顼英国公世子的名号,那便不是给洪茜出气,反而是给她添麻烦了。毕竟洪茜之子赵谦可是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孙,将来可是要继承英国公府的。如果他父亲都不是英国公了,到他的时候,又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