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熙,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这轻飘飘的五个字,死在洛阳的。
韩睿陡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不只是为韩昊的狠心,还为韩岐说出这句话时,那眼里已经彻底照不出丝毫光亮的黑暗。
“七弟,”韩岐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木然道,“你说得对,那玉笏板,我拿不起,还是给你的好……只是你要暂且等等,时机未到,我现在还不能给你。”
“四哥,”韩睿愣了片刻,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慌张地抓住韩岐的手,直接道,“你可千万不要去做什么傻事!”
“不会,”韩岐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你放心,我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了。”
韩渊死前一个月,在意识尚还清醒的时候,就曾把韩岐叫到自己跟前,屏退四下,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偷偷将韩家象征着家主权柄的玉笏放到韩岐手中,叹息道:“祖父老了,要不行了……以后我们韩家,就交给你咯。”
韩岐当时跪在自己祖父床前,痛哭流涕,却说不出更多自欺欺人的安慰话来。
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韩渊这一回,是真的熬不了多久了。
但最亲近的人即将离世的伤痛是一,另一方面,韩岐还真的,并未有多少,一定要与自己的大伯韩昊争个高低的勃勃野心。
韩渊是手把手亲自把韩岐带起来的,这个孩子心性几何,韩渊自忖,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看得出韩岐对那玉笏板的些微迟疑抗拒,韩渊摸着韩岐的头,笑着叹息道:“你也不必觉得愧对了谁,你就当是,为了帮我这个老头子的最后一个忙,帮老头子我保存这小东西三年。”
“三年之后,若是你大伯当得了家,你自可将这赠他。”
“只是歧儿,你大伯他,心性残苛,”韩渊低头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是我的错,是我忙于四方征战,没有教导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偏,而今纵是想逼他回头,却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无论如何,歧儿,你记住,你大伯的错,是他的错,是我的错,但从来不是你的错。歧儿,你一定要学会,先保护好你自己。”
“记住,你答应了祖父的,要拿着这小东西三年,三年之期未到,即使是你的父兄长辈尽皆要你去死,即使世间大义大道尽皆逼你去死,你也万万不可,为那而失约于祖父我啊!”
“那,那如果大伯他,”韩岐当时便已经隐隐察觉到许多微妙的端倪,不得不对世间之事抱有那么一丝最差的想法,“我又该……”
“那就帮祖父最后一个忙吧,”韩渊征战一生、被病魔折磨得虚弱的苍白脸上,浮起了一个疲惫的微笑,轻轻道,“帮我杀了他吧。”
韩岐手一颤,差点跌了那个韩家传了十数代的玉笏板。
“那是一个错误,由我而起,由你来帮我了结,”韩岐轻柔地摸摸了韩岐的脑袋,像这十年里每一次鼓励韩岐去勇敢做一件事的时候一样,温和道,“不必愧疚,你只是在帮我老头子一个忙而已……至此之后,天大地大,韩家对你算不得多好,你也再不亏欠韩家什么了。”
“歧儿,必要时刻,弃了韩氏,去做你自己吧。”
韩渊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轻轻道:“你就当,这十年,如梦幻影,梦醒之后,你从来,就没有来过这座让你伤心的西川城吧。”
“七弟,”韩岐平静到木然地告诉韩睿,“我要去帮祖父,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
弑杀长辈这个罪名,不该背在韩氏日后的当家人的身上,七弟,待我解决大伯,这偌大一个韩氏,可就尽皆,托付于你了!
韩睿张了张嘴,正想说句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韩岐的手下匆匆来报到:“少将军,城门处发现了谋害大将军的贼凶,不知是谁下令放箭射杀,但是城门处百姓众多,而今已然乱成一团了,您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韩岐韩睿齐齐惊起,当即纵马奔赴城门处。
而此时的允僖一行,正憋屈地窝在程家的马车下,谨等着前面吵出个一二三四来。
韩岐赶到时,廖家大小姐正好一鞭子挥过来,狠狠地给了韩淼一下。
第175章追击
韩岐下意识地伸手一握,替韩淼拦了一下,皱眉不解道:“廖大小姐,城门恃威行凶,您这又是何至于?”
“我何至于?”廖又玫连连冷笑,不屑分辩,直接道,“韩少将军为何不先问问你身后那个废物呢?”
韩岐暗暗皱眉,偏了下头,问韩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淼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尴尬地解释道:“有兵将说发现了那几个少年的踪迹,我们顺着追踪过来,却是追到了廖大小姐的马车上……我们说要配合调查,廖大小姐却说,却说。”
“没什么好却说却说的,”廖又玫冷笑道,“韩少将军,大将军的死,我也深感哀伤,原也无意妨碍你手下去追查那‘贼首真凶’,可你们这些人,说配合调查,可看都让你们看了,却还非要抓着我这豢养了好几年的小东西不放手?”
“韩少将军你自己看,”廖又玫轻佻地用鞭子柄就近挑起一个身边的美少年的下巴,嗤笑道,“你们所谓的‘贼首真凶’,是怜儿这样的,还是墨儿那样的……这一群弱的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小东西,还能害得了英武一世的大将军了么?”
韩岐这便明白了,韩淼这是带着人搜查,结果搜到了这位前辽王妃的男宠身上,闹得廖家这位姑奶奶心里不爽了,那可不当众要发飙找回场子来么?
“只是例行检查而已,”韩岐粗粗看了那几个眉目妖娆、身段娇柔的少年几眼,不忍直视兼深感头疼地移开了眼睛,客客气气道,“廖大小姐勿怪,既然不是,那便是一场误会罢了,您请过吧。”
“我过了就算了?”廖又玫不依不饶道,“你们韩家好大的气派,城门处百姓群立,说要放箭就放箭,若不是我今日在此,正好拦了一下,那你们是打算打着为大将军找真凶的名头,先杀几个百姓开开刃么?”
“我看,韩老将军尸骨未寒,就要先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了哦!”
廖又玫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刚才妻子儿女被吓到的憋着气、不怕事的壮年男子便纷纷应和了起来,显然对韩家方才差点就当众放箭的做法颇为不满。
“这是怎么回事!”韩岐跟在韩渊身边,面对百姓,素来只有深受爱戴、欢迎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被百姓们当众用这般或躲闪或仇视或不满的眼神看着,本就烦躁的心情不由更加恼火了起来,寒声对韩淼道,“我早说了,要抓活的!城门口这么多的百姓,你放什么箭?”
“有两个少年背影颇类那两个姓钟的,”韩淼如今也发觉自己是冲动了,还似乎是若有似无地被廖又玫摆了一道,急得满头大汗地对韩岐解释道,“廖大小姐一开始的态度很抗拒,并不愿意配合,当时一时情急,就头昏脑胀地下了……”
“淼大管家可少说这种话!我在马车里与怜儿正亲热着,您带着人二话不说、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往上面冲,还要我衣衫不整地来恭迎您的大驾光临么?”廖又玫嗤笑道,“少跟妇人学那卖弄唇舌、搬弄是非的一套了,既然瞧了,就仔仔细细瞧清楚,哪两个像你们要找的人了?”
“来,现在找,找找清楚了!免得回头再给我定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了!”
——“就是就是,明明是他们韩家仗势欺人,如今还有道理了,还要去廖家大小姐身上找理由……”
——“人家在里面正亲热着呢,全西川谁不知道廖家大小姐最喜爱在马车上戏弄自己那几个男宠了,韩家人二话不说就往上冲,还要人家怎么配合了?”
城门处百姓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应和声。
韩淼一时心头大恨,就算是清楚里面必然有廖家故意放的人在故意带着百姓说话,但此情此景之下,他还真是一时骑虎难下,除了道歉,别无他选了。
“来,”廖又玫浪荡地靠在一个少年怀里,一拉开马车帘子,大大方方道,“仔细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