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青豆是同一专业,最关键的是,他是上海海鸥公司的工程师。青豆对海鸥照相机感情很深,能认识里面的工作人员,那是相当荣幸。
此人不年轻,三十四岁,英俊儒雅,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质,一点也不像个技术人员。
两人一见如故,问好后,很自然地往学校后头的面馆走去。
青豆胃口不佳,这两天早起总有些晕,粥也咽不下去。加之站在校门口晒久了,人蔫蔫的,所以往食堂去的一路,她都没把他往故人方向联想。
等坐下后,这位张老师反复问及上山的和尚,青豆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太久了,那时候,她的记忆是如此单薄。几乎不足以支撑起叫做回忆的东西。
她捧着瓷碗,喝了口汤,低声说:“我说了,这是虚构的,所以山也是虚构的。”
“是吗?”张老师点点头,“那那个和尚现在还好吗?”
青豆呼吸一滞:“不知道啊,应该很好吧。”
“他有提过......”
青豆猛地起身,捂着嘴巴,忽然很想吐。她拼命往外走,张数追了上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有,我有点不舒服。”青豆脸色发白,往门边靠,给后面出来的顾客让开路。
张数也往边上站了站:“对不起。”
“没有。”青豆摇头,“我真的不舒服。”
“我......”张数看了她一眼。
青豆走出两步,又回了头,“张老师,您后来大学毕业了吗?”他说他是工程师,但没说是不是大学生。
张数点点头:“嗯,毕业了。”
青豆一句话也没说,狂奔回宿舍。她将头埋进枕头,呼吸剧烈,心中欲要作呕的感觉一阵一阵涌了上来。
那年,那个瘦小羞怯的男孩完全无法和现在清俊的工程师对上号,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对大哥的事情关心至此。
她好恶心。为什么她会和爹一样恶心?她明明不该这样恶心的。不对,她恶心的不是大哥,她恶心的是那个“阿树”。他居然大学毕业了,居然活得那样光鲜。
她恶心得喘不上气。
这日是夏至,南城有吃面习俗。食堂全在打面吃。金津和胡雪梅打完面回来,刚揭开铝饭盒盖,青豆被那股葱油味熏得又是一阵干呕。
金津这才看到被窝里的青豆:“你不热吗?”怎么大热天的钻进被子里。
青豆捂着嘴巴,跑到门口便是一阵干呕。她吐得眼冒金星,抬起头,对上金津的眼睛,她连忙摆手:“我这两天肠胃不好。”
金津复杂地舔舔嘴,扶她起来:“豆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啊,你这几天每天都吐。”
“可能是胃病。”
“不是的。”金津拉她到墙角,压低声音,“你那个来了吗?”
青豆翻白眼,啐她:“想什么呢,我今天不是去见读者了吗,恶心到我了。”
金津松口气,又吊起气:“怎么恶心你了?非礼你了吗?我就说跟你一起去吧!还非说什么有人生要聊。”
青豆摆摆手,“没有,算了,不说了。恶心!”她抹抹嘴巴,无所谓地转身。
再次埋进枕头,青豆颤抖着身体,一张脸血色尽失。
??卷五-春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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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1995·夏◇
◎大事小事人间事1◎
1995年,中国人的日子还过得很浮于表面。好日子是过给外人看的。如果有富人,基本不会低调,多可以从腰间的大板砖看出来。机子两万,入网加预存花费约莫七八千,这玩意比Bp机还要牛。
Bp机这两年已经从稀罕物变成了流行物,走哪儿都有滴滴声,但拥有大哥大的人,绝对非富即贵。
这人如果还是个学生,那一定是大人物。
流行是个弯儿。这事儿在校园里就能看出来。
高中时,傅安洲很有名,随意跟女生搭句话,就能引发一场心动绯闻。到了以理工科出名的南城大学,傅安洲淹没在人山人海的男同胞里。是个帅哥,气质出众,但要说多特别,那真不如上蹿下跳的猴子。直到大三下学期公布交换生名额,他才大器晚成。先是英语角的红人,再是学校的风云帅哥。
青豆又一次在金津口中高频听到傅安洲三个字,像回到了高中。
现在的傅安洲,比高中还要遥不可及。大哥大腰间一别,即将远渡重洋,大好前程尽在眼前。
听说,他所在的充满化粪池味道的男生宿舍楼前,最近常有女生路过。
这在南城大学,是极为罕见的事。和他的大哥大一样稀奇。
青豆没看到过大哥大,估计是这阵子才买的。联想到鸣宴楼前,他与赵老板的熟稔模样,青豆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她要是认识了那样的大人物,未必有时间陪落魄的朋友,做小厮,点烟火。
下楼,青豆在两栋校舍之间的车棚边,看到了张数。她挽着金津,假装没看到,一路往学校的理发店走去。
她心脏咚咚跳,好不容易消下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但她忍住了。她不允许自己释出这种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