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桥是一条长16.6米的单孔石拱桥,桥面由青砖砌成,年代久远,人走在桥上会有格楞格楞的砖石摇动声。青豆束着辫子站在石板拱桥的桥心,脚一动一动,似乎在踩着某块松动的青砖。王家晔闲散姿态倚靠桥栏,半身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一副才子佳人的妙景。
他们说说笑笑,静止不过瘾似的,又顺着桥来回走了十来圈。
青栀在这里偷窥好一会儿了:“他们说了好半天的话。”
顾弈点点头,“哦。”
青豆心事重重回头,往家走。走到拐角正脑子一片空白,猛地被突然蹿出的人吓得弹了出去。
她贴着墙啊啊乱叫,不停在平地上踏脚,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心些。
她骂道:“你有病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弈手往眉上一横,遮住阳光,往东门桥望去,“还是舍不得人?”他哼哼笑了一声,“走了已经。”
青豆翻了个白眼,捂住心口继续往前走。
顾弈追上她:“怎么了?不就是告个别吗?难受得还捂心口了?”
青豆气死了,走出两步又停住了,“刚刚王家晔跟我说,我们开学要去军训。”
顾弈:“哦......听说了,北京那边高校的学生好像都去了。”
“师大附中被点名做代表,是唯一一所需要军训的高中,”青豆给他比了根手指,“要整整一个月!”
“他来告诉你这个的?”
青豆点头。
顾弈垂眸,落在她耳廓纤细的血管上。那瓣脆弱的括弧布满通红血丝,像受/精了的鸡蛋内壁,一呼一吸中,有暧昧滋生的痕迹。她若是紧张害羞,很容易红耳朵。
他问:“没说别的?”
青豆:“说什么啊?”
时间已近傍晚,歇了一场大雨的纳凉活动再次复苏。顾弈下楼时,底下还没几个人,等再往回走,竹榻藤椅已经摆在了空档位置,几位老主任端着刻有各单位红字的搪瓷茶杯,翘着脚,一边呷茶一边轧三胡。
两树之隔的教育新村也是如此,好像有活动,楼下聚了不少人,举着乐器正在试音,有口琴,有萨克斯,有手风琴,还有一位耄耋之年的大爷搬了老旧的脚踏风琴出来,试了几个被风尘吹得龇牙咧嘴的破音。
青豆停住脚步,往树那儿走:“今天也有音乐会吗?”
这几年,老师们陆续搬来,教师节这天会有多才多艺的老师表演庆祝。头一年只有一位男老师站在孱弱的树下,吹了半小时,次年他还在,又多了几个老师。会乐器的带了乐器下来,不会乐器的则站在一旁,轻轻摇摆。
音乐会不是每年都有,去年教师节大雨,就没有歌声。
“可能。”顾弈也将目光投向老师们。
今年,连绵大雨巧在教师节这天歇停,老师们互相通知,傍晚时分有空的都出现在了空心场上。
黯淡的暮色中,他们演奏了一曲《城南旧事》里的《送别》。
第一遍支离破碎,他们笑笑闹闹,迅速调整,青豆站在路灯下,听那原本哀伤婉转的童声歌谣在老师的演绎下、在周遭期待的笑眼里,被灌满了希望,颇为动情。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听到一半疯跑上楼去叫青栀一起看。
一字阳台上早围满了人,有空的在楼下占地乘凉,没空的也在歌声里抽出空来,往露天音乐会那儿张望。
青栀在三楼楼道。她张开双臂,像个小傻瓜,随邹榆心乱舞。
邹榆心身着红格纹泡泡袖裙子,头昂得高高的,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美得青豆觉得没人能配得上她。
如果没有看错,她脸颊上有一处类似酒窝的凹陷,十分迷人。她那么经常笑的人,居然很少露出这处凹陷,真是神。
邹榆心牵起青栀的手,带她一起跳舞转圈,一会单手一会双手,青栀都跳得两眼失焦,人都飘了。
待一曲送别结束,青栀扑进青豆怀里,眩晕地说:“阿姐,好开心啊。”
青豆抱着她,点点头。她看得也很开心。
邻居围上邹榆心,纷纷夸她宝刀未老,几位男士爱慕失控得都要失去矜持,贴上去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说出的话没什么不妥,“只可惜老顾不在”、“老顾好福气啊”、“跳的真好,不愧是文工团的”......
邹榆心跳得两颊绯红,松开的第一颗纽扣露出少许颈下皮肤。红裙子映衬下,雪白得惊心动魄。
青豆不由心念一动,拉拉身边的顾弈:“难怪你这么白,原来是遗传你妈。”
顾弈五官和邹榆心长得完全没有关系,一张脸皮却怎么也晒不黑。
“可能吧。”顾弈看着邹榆心谦虚捂嘴,顾盼生辉,只觉得又虚伪又心酸。他们这个阶级有千百种办法粉饰丑陋。体面就像这张雪白的人皮,绝不会轻易揭下。
青豆抬起头,漾起酒窝:“这么一看,你还挺俊的。”
见他不语,青豆捅捅他,“你妈今天这么漂亮,不拍张照片吗?”
她总盼着顾弈什么时候拿出相机拍照,这样她可以“不经意”地提出顺便买一张的请求。可这厮手里不是篮球就是香烟,没劲死了。
顾弈似乎在思考。
邹榆心也听见了,笑盈盈朝顾弈投去目光。她在等儿子。
青豆见状推他:“快去啊快去啊!”
顾弈垂下眼,径直往房间冲去。
邹榆心一边同邻居说话一边整理头发,青栀拉拉青豆,“阿姨的扣子松了。”
青豆鼓励她,“那你去告诉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