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沈喜乐最不能忍受的是,沈家自打分家以来,掌家的不是她娘,而是大嫂。在这十里八乡,哪家当家做主的不是长辈?像她婆家,现在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可是她婆婆的婆婆!不知道哪年月能轮到她头上,哪像她大嫂那么好命。
可是当年她还没嫁人在家做小姑娘的时候多次拾掇她娘挣都没成功,要不然,她现在至于这么憋屈吗?回娘家吃个饭,不止吃不到口好的,还总被说三道四。
听了这话沈喜梅眼神更冷了,她这小姑还真是口无遮拦,这年头地主可是个沾不得的名词,要是早些年,那真是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人。
“小姑,我这破天荒吃回鸡蛋就成地主家的小姐了?那你这每天都得吃几个鸡蛋的,那可得是地主家的祖宗了吧!?”听了这话,沈喜乐差点炸了:“喜妹你这丫头片子,居然敢编排我?我看你真是被水呛晕了脑子,怎么不呛死你?……”
“够了,幺妹你好歹是长辈,少说两句。”杨小红严厉的喝止道,虽然她偏疼自己闺女,但是这小孙女才是沈家一大家都宠爱的对象,闺女这样乱说话没个忌讳,要是被老头子或是大儿子听见了,怕不被削死。
沈喜乐听了这话恹恹的不再开口。
沈喜梅也没吱声,当着这祖孙三人的面,将白米饭巴拉开,又露出一个饱满的水煮蛋,蛋白戳开一筷子夹住都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将粉粉的蛋黄捣碎,到点开水,就着白米饭小心的喂腿上的小娃娃。
“居然还有?妈,她刚刚就已经吃掉一个了!吃掉了……两个啊!”沉默不过三秒的沈喜乐又炸了,惊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吃的无比满足的沈永康听到这刺耳的声音,转过头望了一眼,嘴里还“恩……吃!”双手挥舞着想去抱碗,这年头的孩子,哪有不护食的?
沈喜梅冷眼瞟了一眼她奶,又转过身,挡着点视线,耐心的投喂:“恩,康康吃鸡蛋,好些天没吃了吧?慢慢吃,小姑在,谁也抢不走!”家里鸡蛋本就紧张,最近大姐坐月子要拿,小姑大着肚子要吃,小宝宝的口粮自然就减少了,她躺在床上都听说了。
沈喜梅还想起大嫂月子哺乳期间,小姑天天在厨房候着她的饭菜,一点脸面不顾的明抢暗夺康康的口粮。
那边沈喜乐叫嚷完,还不等她奶说什么,刘金兰叫嚷开了:“鸡蛋!要吃鸡蛋!姥姥,吃鸡蛋!”
沈奶奶一边抱起刘金兰放在沈喜梅边上的小板凳上,一边说了女儿几句:“好了,幺妹,你做姑姑的,少说两句。喜妹这也是难得吃这一回。”并且这后面的不是留给康康吃了吗,不过她怎么就一口将蛋白吃掉了?康康小不能吃蛋白,兰兰能吃呀,这一个蛋黄怎么够两个小孩分?
沈喜梅慢慢来了精神,如果这不是梦,重新来一次的话,怎么也不能再窝囊憋屈过半辈子。
大家都还是好好的,活生生的啊!有什么是来不及的?
上辈子,姑且当着是上一辈子吧,她没能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怕是到死心里都惦念着她这个无法归根的苦命女儿,不得心安;
她和顾长军,结婚十八载,相处时日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半年时间,生离后是死别,顾长军最终被掩埋在深山的谷底,烈士陵园里只有一个空空的墓穴和冰冷的名字,寄托她二十年的相思和坚持;
唯一的姐姐因为自己入狱被婆婆赶回娘家,在弟妹、小姑磋磨下艰难度日十年,虽然最终被接回夫家,但当年最后见的那一面,已经是白发苍面,怕是心已老、身已艰;
女儿还是孩童时没有妈妈的照料教养,又被小姑家的孩子欺压,性子孤僻执拗,青春叛逆时期又碰父丧,被逼一夜长大。虽有抚恤金,但是孤儿寡母,还有遗腹子弟弟要抚养,早早同母亲一起担起生活的重担,算是一天孩童的快乐都没有享受到。
……
上辈子的缺憾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虽然能坦然面对死亡,但是内心深处,却含着太多的不甘,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这半生凄苦,还连累至亲都不得善终?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场牢狱之灾,而源头就在这一年的夏末初秋。
折腾到后半夜,沈喜梅慢慢涌上睡意,因为她总算彻底想清楚了。
回来了,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重生啊,绝不是为了将上辈子凄苦一生重走一遍!
重生,可以提前勘破许多事情,原来的轨迹该避开的绝不涉足,该追求的也不再怯步不前。
三十多年,这中间可以改变的太多了:
家徒四壁,有什么关系?爸妈健在,兄嫂年轻,八十年代是那个只要敢想,敢迈出步伐,经商致富最简单的年代。
姐姐被离婚?自己名声臭、被婆家不喜?这些都简单,源头掐掉,死命掐掉,她们姐妹两还是十里八村最勤劳、最漂亮的姐妹花。
顾长军成为烈士?还早着呢,她早日筹划,挣钱,出资修路!实在不行,她赖着一起出车,就不信在那种天气,顾长军能不顾及一二?
上辈子有件事,沈喜梅是确认的不能再确认的,那就是顾长军他稀罕自己这个媳妇,稀罕的很,所以只要她开口说的,他肯定会听的。
想清楚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睡醒时,额头上出了一头汗,想来时间不早了。看着床上挂着老旧的蚊帐,沈喜梅再次提醒自己,她回来了。
现在一切生离死别还都未发生。
姐姐姐夫还算夫妻恩爱,爸妈还年轻力壮,搅家精的二嫂还没有进门;
丈夫?现在还在遥远的西北戍守边疆,怕是还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眼下最迫切的是要掐灭那场无妄的牢狱之灾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