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着你能学很多东西。贺然道。
宋虔之认真看着贺然,说:诡诈之术,不值得学。宋虔之推开车门,让车夫绕道去书院街,宋虔之坐回来,对贺然说,去买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那才是正道,别跟着我学。
没见过这么说自己的。贺然嘀咕道。
宋虔之没听见,思绪已经飘向别处。
两日没有上朝,李宣的寝殿内药味浓郁,从寝殿一直飘到廊庑下。
穿过纱帘,宋虔之好奇地向内看,第二重纱帘内一个伏案的轮廓透出来,结果两重纱帘之间,婢女跪得笔直,对着炉子扇火,炉上架着一口药罐子,源源不断的白烟从罐子口流溢出来。
宋虔之:
吕临咳嗽一声。
都下去吧。李宣的声音传出来,纱帘后的人影站起,从内走出来,虚扶一把宋虔之,宋虔之行礼的膝盖也没真跪下去。
药罐里散发出轻微的糊味,宋虔之连忙过去,拿木片贴着药罐底部划拉一转,往罐子里加水,索性拿起扇子,继续扇风。
李宣于宋虔之对面另一位婢女才跪过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宋虔之仔细看了看,李宣的气色比上次进宫见到要好,面色红润,眉清目秀,压根不像生病。
陛下今天不做全套戏了?宋虔之揶揄道。
李宣愣了愣,一只手支额,摇头,放下手,笑着朝宋虔之说:总不至于天天来,就算来,在外面闻到这么大的药味,再让吕临说一嘴,也不会真进来,就算真进来,还有两道帘子,我就再躺回去。身为天子,怎么能不会装病?
宋虔之觉得好笑,还没彻底笑出来,心中又涌起说不出的无奈。朝堂偏安一隅来了南州,跟要饭似的还得讨好着南州世族,李宣可以说是好惨一皇帝,生母本是货真价实的公主,父亲君临天下,以太子的侍从身份长大。人生中唯一的一点温暖,是同苻明弘那数年的竹马时光,还迫于父命间接害死了所爱。
之后疯癫数年,大梦一场,躲躲藏藏地保住一条小命。如今他得到了皇位,皇位之下坐着的却是摇摇欲坠的江山。如果不是苻明弘曾是太子,李宣也不会硬撑下去。想到这里,宋虔之丢开木片,朝李宣道:若是弘哥看见今日的一切,一定会为你骄傲。
李宣有一瞬的恍惚,抿唇而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默片刻,轻轻开口:他看不见了。
会看见。宋虔之道。
李宣抬起头,对上宋虔之认真的神色,宋虔之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所牵挂和怀念的人,即使在很远的远方,也一定会知道。
李宣不置可否。
当时苻明韶想让我背下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我扣在牢里,下旨全城搜捕陛下您,为了让我的‘同伙’把陛下交出去,罗织罪名,几乎置我于死地。我娘在侯府放了一把火,争取时间,陆观这才有机会同吕临里应外合,放我和陛下出城。宋虔之顿了顿,脸色发白,嗓音夹杂着细微的颤抖,苻明韶不知道我已出城,只以为我是越狱,也为了发泄怒气,将我娘的尸身宋虔之眼神闪烁地盯着苻明韶,一层雾气充盈在眼眶里,手指骨节握得青白,悬挂在城门上。此事我是在到达祁州后,从白大将军口中听说。在那之前我就隐有预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我总是感觉她在我身边,有时候睡觉感到像是幼年时那样被母亲抱在怀里。陛下,我三岁后就再也没有在母亲身边睡过,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母亲时时在身边的感觉,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有时候星夜也不能归家。但就是那段日子,我常不由自主想到她,就如同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看着我如何度日。
真心牵挂我们的人,哪怕已经不在世上,也会在冥冥中护佑我们。而我们所爱的人,会听到我们真诚的祈愿,也会看到我们为他们所做的努力。万物有灵,人为百灵之长,所谓灵,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玄牝之门,为天地根。死去的人,只是结束了与我们同行的旅途,回归天地之间。
李宣若有触动,呼吸也放得十分缓慢,良久,仿佛突然回神,急促喘息。
人从一生下来,就知道会死去,与亘古不变的天地相比,生命何其短暂。要么旁人先于我们离开这个人世,要么我们自己,先于身旁的人死去。没有人能选择何时何地诞生,除了自尽。宋虔之笑了一下,也没有人能选择什么时候死去。然而万千生灵皆是如此。
短暂的停顿后,宋虔之说:生下来,活下去,只有承受。
殿内唯有药罐里翻腾的气泡发出咕噜的声音。
我也李宣牵扯嘴角挤出苦笑,有时我觉得他,他还在。他消瘦的喉结滚动,直视宋虔之的眼睛,但他没有来过南州行宫,刚来南州时,我整夜睡不着觉,吃了安神药也不行,点了香也不行。后来我睡觉前,将那个李宣颧骨染上一层红晕,不自在地垂下眼,还是说了下去,胭脂盒子,置于枕下。
你就感觉得到他。宋虔之笑着说。
是。李宣舔了一下嘴唇,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他或许能看见。
他会看见。
也会想要是弘哥在,他会怎么做。李宣唇角微弯起弧度,他一定会比我做得好,比我硬气,比我更像一个皇帝。
宋虔之盯着冒泡的药汤,喃喃道:也许吧,但成为皇帝的是你。
逐星。
宋虔之嗯了一声,看着李宣。
有我在皇位上坐着一天,就没有人能对你和陆观的事情说三道四。
宋虔之一愣,忍俊不禁起来,脸上微红地说:那我就谢皇恩浩荡了。
李宣也笑了,他本就生得秀美,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有时候宋虔之看着李宣都会心跳加速。
说正事,我听周先说,你让他把司马沣绑了?李宣问。
对。宋虔之本来就没打算瞒李宣,便直言道,司马沣想要右相的位子,咱们不能给他,但现在作战要钱,国库也已经经不起寅吃卯粮,真的是一点也掏不出来,成败在此一举了。说到这里,宋虔之问李宣,陛下怕吗?
怕什么?李宣一哂,本就是机缘巧合才落到我手里,而且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也相信我的判断。坎达英一定会和谈,他打不到南州来。
陛下不怕就好。陆观在前面冲锋陷阵,我是真有些怕,不是怕这一战的成败。
我知道。但你要相信陆观,正是有你在后面,他才会拼尽全力,才不会不要命。
宋虔之心中一动。暗道李宣果然很懂。
我们每日都有书信往来,目前还没出什么事,有我在后面,他也不敢出什么事,自然也不敢不尽力而为。宋虔之脸色发红,微笑着说,等他这一仗得胜归来,我还得跟陛下求一道旨意。
李宣只以为宋虔之要求一道赏赐,真要是陆观凯旋,赏再多也不为过,当即答应下来。
gu903();宋虔之不再多说陆观,继续说司马沣:你就当根本不知道司马沣的事情,继续装病。我已经同万里云见过两次面,他现在答应出三个月的粮草和军饷,冬衣、春衣各一套,我尽量让他能答应半年下来,等到今年纳征回来,再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