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家的几个旁系,你接触过没有?
陆观并不意外。
如果刘赟所作所为是出于苻明韶的授意,无论苻明懋所说的弑君杀父是不是事实,苻明韶都不适合再坐在那个位子上。
我只认识东明王的母妃。
宋虔之想起来了,点了点头:他年纪尚小。东明王是荣宗亲弟的儿子,先帝这个弟弟一生闲散,醉心风月,最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他的正妃是个六品小吏的女儿,独自一人将遗腹子养到现在,宋虔之皱着眉头,想了想:有十一岁了吧?
是,不过听说动资质很是平常。
宋虔之道:回京顺路吗?
这就是要去看东明王了,陆观抚平宋虔之的眉心,道:走陆路,不用绕路。
宋虔之点了点头,原本宋虔之还有诸多想法。苻明韶能够走到今天,至少在进京前,陆观是他最大的臂膀。男人重功业,而苻明韶要是能成为明君,那便是陆观这一生中最大的功业。
宋虔之不希望陆观因为苻明韶所作所为感到内疚,然而箭在弦上,如果不能阻止刘赟进京取代李相,等刘赟的女儿做了皇后,刘赟的旧部重归他的麾下,那时苻明韶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更令人担忧的是,真正的黑狄军队屯在风平峡下,坎达英年纪虽然大了,阿莫丹绒虎视眈眈日久,一旦大楚内乱,难保阿莫丹绒与黑狄不会结成短暂的联盟。届时腹背受敌,将大楚疆域瓜分,那便走向了亡国灭族。
带着硝烟的夜风吹得宋虔之打了个哆嗦。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先满脸是汗地冲出来,喘着气说:两千驻军反了一半,还有一半在秦安山里,城外东北十二里的山坳中,军曹是孙逸,这个人我没打过交道,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
孙逸?房上跳下来个人,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许瑞云:等一等。他朝房上伸出双手,一脸慈爱,跳啊,别怕,哥哥接着你。
众人:
不出意料,房顶上蹲着柳平文,他声音在风中打颤:我不跳!会死的!
许瑞云:不会。
又不是你跳,你当然说不会!
许瑞云将袍襟一撩,拇指擦过嘴唇: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要是死了,哥哥陪你一块儿。
不少人在往这边看,柳平文一张小脸儿通红,翻来覆去咬嘴唇。
不用你陪我!
许瑞云瞧他眼角闪着光的小模样,心里痒得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手上还残存着带柳平文在城里东躲西藏留下的温暖滑腻的触感。
许瑞云放柔语气,哄道:快下来,哥哥一准接住你。
他一口一个哥哥,听得柳平文满脸通红,心脏砰砰地跳,然而柳平文这个人,活到这岁数做过最胆大包天的事不过是从他爹的船上跳下来追宋虔之,他只不过往前探一探身子,分出半只眼瞥一眼离自己粮米开外的地面,便觉头晕目眩要倒了。
倏然间,瓦砾被铁箭射穿,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柳平文脚下一滑,屁股蹭着瓦片如同一个圆球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柳平文只知道自己抱住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太害怕了,以至于他用最大的力气死死抱住对方。
这么大劲儿,真要勒死我啊?
耳畔响起许瑞云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的纯爷们儿脸让柳平文闪电般松开抱住的脖子,急急忙忙跳下地,多的一眼也不敢看许瑞云,一个跨步上台阶滑到宋虔之身后,动作行云流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腿有多软。
许瑞云没再纠缠,朝宋虔之道:你们方才说谁?孙逸?
是,你认识?宋虔之眼底一亮。
熟得很,咱俩一个坑尿过尿,我去求援,他一定会来。许瑞云二话不说出去找马,牵着马,朝躲在后面的柳平文勾了勾手指。
柳平文极不情愿地走到他面前。
许瑞云大手揉乱柳平文细软的头发,翻身上马,挥了挥手,丢下一句天亮前回来,大马躲着箭镞飞射而出,许瑞云手提一杆长|枪的英姿消没在青烟弥漫的夜色中。
天快亮时,据守在衙门里的兵民已有五六百人,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抵抗一波进攻。
孩子们被藏在内衙的地道之中,连牢房里都挤满了人。
汗臭味、闷热、孩子的哭啼,每个人呼吸的空气都有限。宋虔之坐在牢门口打了会儿盹,被踢了一脚,醒过来,借着那点微光,看见旁边的妇人小心而局促地将她孩子的脚按得紧紧贴住她的腿。
宋虔之本想安慰她几句,到底什么也没说,起身让出这块方寸之地,上到地面,院子里到处是人,说话声分外嘈杂。
柳平文远远看见他,招了招手:宋大哥,这里!
陆观递过手把宋虔之拽到身边来,一手按住他的头,在他发顶自然地吻了一下,贴着宋虔之的耳朵问:睡醒了?
嗯。宋虔之头有点痛,怎么样了?
被围了,在搜集柴火和火油。陆观道,刚才有人爬上房顶想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一探头脑袋就被射穿了。
宋虔之拧了拧眉。
吴伯还没出现?
找来了。陆观声音愈发低,将宋虔之的侧脸按在下巴附近,潮热的鼻息喷在宋虔之耳廓上,周先在那边,你睡觉的时候,吴伯死了。
宋虔之浑身一抖,被陆观紧紧抱着,半晌,陆观察觉到宋虔之身体不抖了,他温柔地亲宋虔之的耳朵,安抚他的情绪。
宋虔之不住说:我没事我没事他抬头时眼前发花,仍盯着陆观的脸应在的地方。
陆观只是觉得宋虔之脸色难看,完全没有察觉这一刻宋虔之眼睛是看不见的。
片刻后,宋虔之呼吸缓了下来,眼前重新又能看清了,他抓着陆观的手臂,视线对上陆观通红的眼睛,不清楚陆观是因为吴伯而难过,还是太久没有休息。宋虔之抬手擦了擦陆观脸上半干的血,低声道:吴伯怎么死的?
他拿自己当人肉护盾,将李宣护在怀中,找到衙门来时,他右腿中了两箭,背上中了三箭,被人抬进来时已经快不行了,熬了不到半个时辰。陆观以唇蹭了蹭宋虔之的耳朵,淡道:吴伯给了我一样东西。
两人视线一碰。
宋虔之立刻就知道了。
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东西。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名失控的青年在大叫:马蹄声,我听见了!好多马蹄声!
我们完了敌军的援兵到了。又有人在叫。
一时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谁也不甘落于人后,一个孩子开始哭,无数个孩子哭成一片。
领头的屠夫也控制不住局面,他的声音被吵嚷的人声彻底盖住。
烟是烟走水了!快跑,离开这里!失控的人声惊叫起来。
所有人都看见了包围在墙外,升腾至半空群蛇乱舞一般的青烟,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燃烧气味。
不要慌!屠夫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却毫无震慑力,所有人都在朝衙门大门冲。
涌动的人流在数息后被逼了回来,当先冲出的数十人被围守在门外守株待兔的敌军毫不留情全部斩杀。
天啊有人发出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