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也不能亲自进入屏障内,毕竟这两个小的还在外边,而且至关重要的建木和息壤,也在这里。
他要是走了,那很可能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两边他都必须看着,一般人可能会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但是他不一样。
在方阳和曹子睿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根羽毛从郝沉的袖袍里飘了出来,羽毛在落地前化作与黑夜一般黑的乌鸦,乌鸦展翅而起,他迎风而上。
这黑雾形成的屏障长宽都差不多有数十米,密不透风,声音和视线都无法穿过。
但是吧,这屏障却不是封顶的,它的高度也不过几十米,乌鸦飞了一会儿,就顺利的从敞开的顶部飞了进去。
虽然夜晚的光线不太明亮,但因为他之前吹散了遮月的层云,勉强可以借着月光看清下方的景象。
封烨和凌云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都手握剑柄,却还没有真正开战。
乌鸦便找了棵树,站在了树枝上,帮着封烨观察四周,防止黑蛇的偷袭,顺带偷偷的旁观一下封烨和凌云的对话。
凌云握剑的手张开又握紧,他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这柄铁剑,最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或装饰。
但普通之余,还有些久违的熟悉感,曾几何时,他也有这样一柄剑。
身为剑修,少不了是要与剑打交道的,他握过的名剑也不知几何,各种品阶都有,凌霄剑宗世代传承的那柄天阶法器断山剑,就曾经是他的佩剑。
他所使的剑中,这柄凌霄剑宗人手一把的铁剑无疑是其中最普通的,但偏偏,他所使的任何一柄剑,都没有这柄铁剑的印象深。
因为这是他初窥剑道时使的剑,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柄剑。
眼下这一战,或是他一生中所遇的最为艰难的一战,他的对手强大无比,在百年前那样轻易的抹杀他努力了数年才造就的一切,而他,站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天空,看着云端上的天神,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用着最普通的剑迎战最强的敌人,凌云想到此,突然有几分想笑。
他许久不曾真正笑过了,跟昨夜一样,他费力的扯动脸部的肌肉,做出一个难看到诡异的笑容。
他也许久不曾与人交谈过了,他的身体在天火中没有死去,但灵魂却已然被焚烧殆尽,他冷淡的仿佛一潭死水。
百年间经历的一切,让他不再为外界的任何事物而产生悲喜,他也不在乎任何事了,师门,师弟,都可以弃之不顾。
只除了一样,复仇。
化为灰烬的灵魂在仇恨的火焰中复生,将死水点燃。
他对着对面的封烨高喊:神啊,您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我这样渺小的人,怕是从来不曾入您的眼吧。
他用着敬语,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反倒有些许,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抒泄的癫狂。
凌云用剑锋指着封烨:但您现在竟然肯屈尊降贵,与我站在了同样的高度,并且以人类的力量与我对战,为什么呢?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却并不是要封烨回答。
他偏了偏头,自问自答:因为您心里有愧疚,看到曾经被您无辜杀死的人再次出现在你眼前,您想要弥补。
他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他横眉竖目,用着嘶哑的嗓音怒斥:何等的...虚伪!
这最后两个字从他齿缝间吐出时,音调已经有些不完整,仿佛被牙齿撕咬了千万遍一般,破碎的音调里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封烨的眉峰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面对凌云声嘶力竭的斥责,他还是那副神色。
愧疚?封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否定道:我对你并没有愧疚。
我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封烨直视着那双盛满恨意和怒火的眼睛,一字一顿。
这个回答让凌云和树上的乌鸦都有些惊讶,郝沉一直以为这条龙会对百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怀,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自己,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心有愧疚,是因为做了错误的事,但他并没有做错,封烨将这一点认的很清。如果他不斩建木会怎么样,那些攀爬建木的人就能活吗?
也不能,建木已经成了魔物登天的梯子,他只是需要人类作为掩护,等他真正踏足天界后,这层掩护就成了没用的废品。
废品该怎样处理?要么随手丢弃,要么,成为他在天界大肆杀戮前的开胃前菜。
时至今日,封烨也从不曾为自己的决定所后悔,凌云种植建木没有错,但他斩建木的决定也没有错。
他对于凌云的态度很复杂,他敬佩这个人类的志向,认可凌云为种植建木所付出的一切,乃至他的心脏,也为凌云最后的结局而遗憾和难过,遗憾于凌云的身死,难过于...他救不了所有人。
在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情绪的作用下,他提出以这样的方式与凌云对决,给这个人与自己公平较量的机会。但这种种复杂的情绪中,唯独却没有愧疚。
封烨的回答仿佛一把热油,浇在了凌云的怒火上。他怒不可遏,但神色反而不如之前那样近乎癫狂,他语气讥讽:是啊,对您而言,杀死区区几个人类自然不算错,毁掉我的毕生心血自然也不算错。
毕生心血?你的毕生心血就是让建木连通上无烬视界,成为魔物登天的梯子,成为祸乱天人二界的源头?!封烨大声反问。
他并不肯定凌云到底知不知道百年前的真相,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是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郝沉是第一次听到封烨说出这段真相,虽然他早有猜测,但到底不知道具体细节,百年前应龙斩建木果然如自己所料的另有隐情,乌鸦带着丝自己真是太聪明了的自得抖了抖羽毛,聚精会神的看着。
他看的认真,因为封烨和凌云的对话信息量极大,不容分心,所以对于那顺着树枝,缓慢又小心的爬到自己附近的黑蛇,无知无觉。
黑蛇在逼近,封烨和凌云的对话也在继续。
郝沉对这段真相感到惊讶,因为他是第一次听,但凌云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他反而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
封烨面色一沉:你百年前就知道建木会连通上无烬视界?
依凌云这副毫不惊讶的态度来看,他肯定是知道真相的,再看他这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八成早在百年前,他就知道一切了。
但出乎意料的,凌云否定了:百年前我并不知道。
封烨一怔: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副无所谓的态度?
封烨的问题还没完全问出,凌云就打断了他,他理所当然:打开无烬视界的通道又怎样?天界大乱?人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低笑:这本就是我所期望的。
封烨彻底怔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凌云,这位凌霄剑宗的前任掌门...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想法?
甚至,他的亲友师弟,都未曾察觉他内里的疯狂?
不,不是未曾察觉。封烨突然在内心否定了自己,一个人再如何伪装也装不了那么真,百年前那个虽然自傲,但却会不厌其烦的耐心教导弟子的凌云,并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只是变了。
百年光阴,即便不算长,但却也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更何况本就易变的人心。
也不知这百年间他经历了什么,那些本来视若珍宝的人事,他已然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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