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关紧咬着,呼吸急促,她眯着眼一手重重按在胸前。
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想起那艘飘零晃动的商船上,昏黄惨淡的油灯,她睁开眼看到老秀才同柳烟在说话,他们告诉她,楚兵没来得及运出他的尸首。
那艘船在海上飘了不知多久,长的像是过了好多年。
整整四个月,她终日枯坐在吕宋旱季的烈阳里,对着棕榈椰树痴痴望海,没有说过一句话。
观音山那些物件原来早就被运了出来,霍小蓉同阎越山带着亲信将那些珍宝一件不落地运了过来。再后来,眀国一统,柳烟与阎越山要回去,那丫头便也一并离开了。
再后来,她们从江南递了信来,也送来了俞番一家。
赵冉冉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她扑在俞夫人怀里,天昏地暗地大哭了一场。
两年里,那是她唯一一次,能掉的出眼泪的时候。
水寨里鱼贯出来十余个持刀的汉子,各个寒刃耀目,船队里的亲随亦立刻抽剑护了上来,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她却瞧着那些寒刃出神,在那些人逼近的时候,不仅没有半分惧意,相反的,心里头怀念钝痛。
区区十余人,那日黄昏,他不也是就带着那么区区十人,却敢赌命。
“都退下。”她扬手挥了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各位不必紧张,俞家只是一介商户,不擅动粗。”
对方汉子见她不过一介女流,亦为她淡然所感,倒是也收了刀剑,主事一人上前:“姑娘是来赔罪的,便一人进去。”
“可。”在亲随反驳前,她只轻轻应了声,还不待众人回神,便款步踏上水桥。
当水桥收拢,水寨里头陷入一片森然阴翳之中,她心口一跳,在幽暗的火光里,终是有些凝重惶惑起来。
大掌柜被扣一事,俞夫人同两位姊姊还并不知晓,利害得失在脑中飞速转圜,她已经想好了数条退路,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这伙无名匪人伤了大伯伯。
水寨的路越发森然潮热起来,两边的地势似也在慢慢下沉,通道一点点变窄。
当半陷海水中的地牢现出时,她眸中紧了紧,还是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地牢不大,只是两间房的大小,几乎半截全浸在海水里。
肩上重重挨了一拳,她被推上一方竹筏。
地牢行房渐渐清晰,在火把的照明下,是数不清种类的各色刑具,仅有的两个绑人的柱子上,斑斑驳驳的,俱是陈年的血污刀痕。
触目惊心的,她才垂首移开眼,便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自称黄二爷,一见赵冉冉也不说港口争夺的事,竟是直接狮子大开口,开价三万白银,叫她买大掌柜的命。
赵冉冉蹙眉,心想着这伙人还真是不要命,竟直接改作了绑人的生意。而他们敢开口要这么多银钱,势必也是暗地里打探过俞家的。可一伙未立稳脚跟的流匪,就敢这么四处树敌,直接勒索巨贾,实在是在刀尖上搏命。
应对这种亡命之徒,便不能惹恼,得以未来的盈利得失徐徐诱之。
她耐着性子同黄二爷攀谈起来,不稍两句,对方果然语气上松动起来。
“只要你我将布朗先生这两条航线稳下,走几个熟趟下来,那陈氏即便蓄力再发难,西洋人不也认准你们了吗?”
“那往佛郎机运丝,一趟能有多少银钱?”
她伸出二指,和煦一笑,刚想随口说至少二十万白银,脚下忽然重物砸来,垂眸一瞧时,连忙便蹲下身去扶人。
“小…小冉,我…我瞧见……”
俞番抖着手一句话没说完,远处一道声响骤然再她耳畔炸开。
“三万两怕是太少…黄二,把人先绑了。”
那道声音遥遥迫近,一字一句,似针亦似重锤,密密匝匝地直要将她的心揉碎。
不及她出言,便有两人上前,出手极重地推搡着将她捆在了刑柱上。
她连反抗也忘了,只是睁大眼睛朝光亮处望。
木筏撞岸,那人身姿翩然而落,挎一把长刀,当他整个人完全走入火把映照的范围后,她的身子开始不住得发颤起来,气息紊乱心跳窜动,一双眼只是一错不错地死死看住他的脸。
“老东西失心疯了,非说认识爷。”他踱步到墙侧,试了试挂在壁间的一柄铁鞭,桃花挹露的眼底冷漠生寒,不带一丝感情地看过去,“俞家的主事人?女人精贵,这个就要十万两罢。”
俞番忽然从地上去拉他衣摆,颤颤巍巍地要说什么。
“行了,堵了这老头的嘴带下去,我亲自同他们主事的谈谈。”
铁鞭重重仰空一挥,他伸手握住,终是回头正视眼前的女子,目光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困惑。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李煜的词
还有三章结束,酸酸甜甜不会虐女主的
第77章终章2
粼粼水光合着幽暗火焰晃在两人脸上,半陷海水中的地牢实在过于黯淡,只能依稀照亮些方寸之地。
有初生的旭日,从海面遥遥斜照进来。
黄二压低了脑袋,精明的鼠目在他两个身上各自飞略了番。
他嘿嘿笑了两下,拎起地上被堵了嘴的俞大掌柜,便招呼众人登筏要走,经过段征身侧时,咧着牙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