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末时分,她发现自己并不在地上,而是独自一人睡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颇厚的锦被。
拉着锦被发了会儿呆后,她忙忙下床一面绾发一面便试探着朝外行去。
一直到下了楼过了净房站在花厅里时,她都没有见着段征。
“姑娘醒了?”霍嬷嬷跨进门来,脸上似有无奈道:“王爷一大早回应天了,走前他吩咐说,蘩楼正缺个洒扫丫鬟,就请姑娘过来住。”
从霍嬷嬷欲言又止的脸上,赵冉冉也能猜出,段征的原话定然不是这么好听的,她感念霍嬷嬷的和气,便依礼福了福温婉笑了,也不怯生上前就搀了她说话。
说是洒扫丫鬟,蘩楼分了东西内外四处跨院,霍嬷嬷却直接带着她住在了主楼内院的一所东厢里。
这似乎原是待客的厢房,桌椅几塌博古架美人靠,一应都是现成的。只是行宫里人员实在寥落,整个蘩楼也不过是霍嬷嬷姑侄同两个管教姑姑分住着东西外院,此间许久无人来住,贵重精良的木质箱笼上都积攒了一层薄灰。
“您昨日说的,谴人去追流放队伍的事儿…”赵冉冉自是无心关注居所变动,眼见的薛嬷嬷要走,她还是唐突着问了出来,“王爷他…真的能将人救回吗?”
“此事就是老身熟识之人去办的,如今外头也乱,姑娘只管安心等着,有了消息我定第一时间来说与你。”
说罢,霍嬷嬷便说寻两个人来洒扫置办下,不等她推拒就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赵冉冉正自归置屋内箱笼,外头来了两个女子,却正是昨日欺过她的春杏和秋纹。
两人许是被霍嬷嬷责令嘱托过了,此时竟恭敬地朝她行礼请安,而后执帚绞帕地就开始内外洒扫起来,哪里还有丝毫昨日的刻薄针对。
赵冉冉也不说什么,只是淡着脸轻道了句谢,一并同她们合力归置打扫。
就在三人默然来回间。
“凭什么!”突然外头响起了一道蛮横娇斥,“她一个下等丫鬟,凭什么同我们一桌用饭!”
声音渐大,霍小蓉跑着进了内院,到了门前叫嚣着指向她。
听得这话的春杏当即不屑地冷笑了声,同秋纹两个对望了眼后,便佯作擦拭妆镜暗暗期待着一场好戏。
才从后头追上来的霍嬷嬷气得直骂,两姑侄一言不合,一下子又似回到了从前匪寨里的日子,竟是满院子就追打怒骂了起来。
霍嬷嬷毕竟年纪大了,眼看的愈发喘得厉害,却一把抄起墙角扫帚并不服老。
“这位小蓉妹妹。”赵冉冉看懂了缘委,两步上去拦在了她们中间,扬起脸目光柔和:“你这般厌我?”
“姑娘你别管她,这死丫头跟个七八岁娃娃一样,狠抽一顿她没有不好的!”
她朝霍嬷嬷摆摆手,回头依然毫不回避地去看霍小蓉的眼睛。
霍小蓉是打小习武的,才刚及笄的年齿倒比赵冉冉还要高上两分,她生得圆脸杏眸比一般同龄的女子瞧起来,多了两分矫健洒脱的爽朗气质。
霍小蓉瞧着凶悍,只是但凡仔细看,那双眼睛里此刻却是带了伤痛的。
“你这般厌我?”她又问了遍。
"是!我就是讨厌你!"霍小蓉怒目圆睁地逼近了步,“要不是姑姑拦着,我恨不得把你直接丢到外头去。”
丢到府外去?若是有那本事,她倒是也想。
赵冉冉心头苦笑,面上依然八风不动:“既这样厌我,敢不敢同我单独说话呢?”
避开自家姑姑袭来的一帚,霍小蓉扮了个鬼脸:“你能追的上我,你就来。妖精不成,我还怕听你讲话。”
……
半个时辰后,霍小蓉坐在湖岸边的巨石上,眼泪鼻涕抹了一帕子。
“就这样,我母亲临死那日有了预兆,她便叫乳娘燃了几个炭盆子,把经年书信,日常穿戴连同惯用的脂粉钗环都丢进去,烧了一整夜,屋子都尽空了。”
“日.他爷爷的!你爹也太不是人了,呜呜呜…你娘莫不是瞎了眼铁了心要远嫁这等禽兽。”
湖岸晴光垂柳,一片粼波浩渺。
被她脏字连篇的话震惊了,赵冉冉有些哭笑不得,缓了口气突然说了句:“你们大当家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枭雄。不过,他说下月,接了御旨便要大婚了。”
说完这句,她听得耳边女孩儿忽然沉默下来,望着浩渺烟波,不由得心下也是期待沉重。
倘若他真的大婚回来,而戚氏还没能救下来,届时,她或许会比眼下的情形更麻烦百倍。
往后的半个月里,除了忧心戚氏外,赵冉冉反倒被霍小蓉黏上了,几乎日日被她催着说故事闲玩,日子也过得平顺。
快十一月的天气渐寒,在霍嬷嬷终于探得戚氏下落后,段征突然也回了广陵,同他一并回来的,还有陛下赐婚的谕旨。
第35章亲亲
府里人都在说,陛下谕旨赐婚的那位安和郡主,家世身份如何尊贵不寻常。
赵冉冉听了两日,倒是想起那位季家嫡女季云阳来。那家在大齐时便是开国元勋,几代人出的皆是武将,到这两辈上,却只挂着个公府的名号,着力经营起南洋海贸,在闽粤一带俨然一方豪强。大齐没了,季国公家也丝毫没受任何牵连。
而季云阳其人,在京城贵女中的名声,很是不好。
“小冉姐姐,大当家的要娶妻了,你…怎么也没有不高兴啊?”
十一月初一这日,负责仪仗婚事的礼部官员又来正式传了回旨,霍小蓉从衡潢阁前厅偷看完了,连跑带奔的一头汗地便扎进了东厢。
“以他的身份,这本就是常理。再说了…”合上案前书册,她将那句‘再说我早晚也要离开’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说笑了会儿,霍小蓉急着去瞧晌午的菜,招呼了声一溜烟地又没了踪影。
赵冉冉过去掩了门,便又回到案前凭窗出神。
她这间屋子就在蘩楼内院,段征回来了两日,进进出出的,每日里都要去前厅会客,瞧着是公务颇多。她只稍略略注意着点,就能极轻易地避免同他碰着。
两日来,他两个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她躬身喊他‘王爷’,他驻足望她一眼,倒是客气地点了个头也就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