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悠悠,夜色如墨。
去岁的糖渍金桂混入糯米酒里,再朝地下埋了历经冬春二季发酵。
外祖母嗜酒,那年开她玩笑,哄着她第一回饮的就是此酒。同雕花一样的度数,只是初饮甘甜馥郁,也没有任何黄酒的涩口,若在盛夏冰镇了便极是解暑,好似将人引入一大片金桂秋意中。
指尖摩挲着柔腻瓷瓶,上一回桃源村饮酒那夜的记忆浮现,赵冉冉下意识抿唇,抬眸扫过堂屋紧闭的槅门。
已经有三月了吧,药性该是早就褪干净了。
心下忧思烦乱,又兼琼浆实在诱人,她终是捏着瓷瓶细项,朝嘴边浅浅送了半口。
她从小时起就比旁人畏寒些,这一口下去,顷刻间肺腑血脉间就舒泰起来。
一刻后,桂花琼露的瓷瓶就空了一半,赵冉冉起身撤走石凳上的麻垫,心绪积聚,她也没了顾忌,连面纱也未带就开了回堂屋的槅门。
她快步去了东屋抱过那把七弦,再经过堂屋时,果见不大的庭院里少年翻飞如电的身影,也就放下心去抱琴回了屋后。
临河席地盘坐,抱琴于膝,堆积的心绪随指尖铮铮流淌,抹挑勾撮,把一曲柔婉哀切的‘长相思’奏出乱世离人的悲怆。
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液,她默然拂去琴徽上水色,尾指掠过十三徽上的陈旧残缺时,刹那间心悸山海般袭来。
到了应天,就真的能再见到承泽哥哥吗?
又或许,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都寻不着了……
毕竟世道离乱,他一介书生真的能自保吗?
迷蒙低泣间,隔着堂屋门乍然响起段征的声音。
“热水我留在灶上,东屋茶盏也都是干净的,时辰不早了,阿姐你也莫太晚歇。”
她忙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下泣音低声应了两句。
夜深人静,桂花酿的后劲才出来,赵冉冉落干眼泪,行路步履有些不稳,只是还能克制着放轻手脚。
大悲伤身,神志混沌的厉害,好在东屋留了盏菜油灯,她扶墙朝着孤灯顺利摸进了屋里,抱琴一下摔坐在已经清空的木床上。
长久地望着墙上茕茕孑影,不知不觉那道影子渐渐变幻,胡乱歪躺下去后,赵冉冉抱着琴顿时陷入黑甜。
弦月高悬,庭院内外一片寂静无声。东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高大人影顿时被油灯拉长了打在西墙上,子夜微凉的风从半阖的菱窗吹入,将那人影吹得摇曳妖异。
卸下了白日的温情朗然,段征脸上再无一点他这个年纪的朝气青涩,英挺秀美的五官里恢复了他一贯的肃杀漠然。
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床侧,从头到脚地细细将人打量,目光毫不客气地停在她半张褐面上。
瞧见她额上隐隐薄汗后,他扬唇一嘲,想着反正自个儿也从没喜欢过什么女人,若是能真娶了她,算来还是比杀人越货更合算百倍。
有些粗暴地将那琴随手丢弃在地上后,他又将窗搁下,回身时‘呼’的一声吹熄了桌案上的油灯。
第25章作戏
暗淡月色透过菱窗灰蒙蒙地照进东屋里,光亮大部分斜斜打在墙角成垒的书册上,那家七弦琴轸朝下同泥地相触,木质纹理上清辉流动。
而月光再照过些时,塌上树影憧憧的,被面凌乱踢作了一堆。
从身后侧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少年呼吸愈发急促,他将头紧紧抵在她肩上,又尽量克制着同她保持着距离。
暗夜里,冷厉肃杀一双眸显已有些情动,狼一般地始终紧盯着女子玲珑小巧的耳垂,仿佛是透过这点子雪色,才能在幻想中实现此刻积压的攻城略地。
平生第一次对女人开了窍,临门一脚了,他却碍于大业还是放弃了。
一刻后,他猛然将鼻尖埋进赵冉冉如云的乌发中,狠吸了一口后,周身一松神情木然地仰面躺了。
……
第二日一大早,赵冉冉睁开眼时,觉着身后有异样,转过身时正对上也状若初醒的人。
脑子里空白一瞬,等她视线朝下,扫过少年苍白坚实的胸膛上那一道道交错的陈年旧伤时,鼓起勇气抖着手朝被子里摸了下。
她的衣衫呢?!
“你、你为何会在此?”睡意一瞬间被全然吓醒了,她抽过薄被裹了自己就朝墙面贴去。
连那半张褐面都不及遮了,质问的话一出口,嗓音绵软的几近于哑。
听了这音调,两个人同时一怔,只是赵冉冉是一下就垂头红了眼睛,而她身侧一并跟着坐起的段征却是心下一跳,耳边不由又浮现起昨夜那些喑哑难耐的声调,连带着胸腹也窜起热意。
他分明还什么都未做,她就一副贞洁烈妇泫然欲泣的模样。段征假意揉了揉眼睛,心里头庆幸自己昨夜的决定。
男女之事他虽没历过,见的却多。
这档事,未必比行军打仗要容易多少。上策攻心,下策攻身。
眼下他还是得多费一番功夫,才好得手的。
“应该还是上回的药性嘛。”段征盘腿坐正了,手长脚长地大喇喇地伸了个好大的懒腰,“昨儿起夜我见你屋里油灯未熄,才推门就被你强拉进去。”
和煦的晨光暖融融地遍洒在他肌理分明的宽肩长腿上,没有被褥的遮挡,少年面色坦荡地编着。
“门槛上绊我一下,你还一口磕在我肩上了,现下还有些疼呢,阿姐难道不记得了?”
说着话,他凑近了些,温和的笑里掺着点揶揄,刻意压低了左肩,与她瞧那上头的痕迹。
“不会的。”赵冉冉一面喃喃低语,一面朝他左肩乜了眼。
但见两道粗长的旧伤交杂间,当真有些几颗牙印,其中一颗牙印颇为尖利,正与她左上虎牙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