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以此唤醒那维亚的记忆。
那维亚仍旧没有睁开眼,不过祂似乎在梦里听到了他的呼唤,渐渐平静下去。
希德叹气,暂且收起肚子里的火,打算以后再和他好好算账。
对一个小朋友生什么气?
现在的骑士长比自己发烧的时候还要傻里傻气的。
你记得我第一次跟着你去黑鸽子,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吗?希德倚在他身上,遥望着被黑暗覆盖的穹顶,其实我早就听女仆长讲过。但她告诉我的结局不是那样的。
我听她说,公主只是陷入沉睡。百年之后,有一个世界上最喜欢公主的人经过城堡,砍断所有荆棘,破除了女巫的诅咒,来到她的床前,把她吻醒了。
希德往后侧了侧脑袋,悄悄亲了一下被冰冷覆盖的怪物。
他知道,这只深渊巨兽对世上任何人来说,都是避之不及的灾难。
但祂对于希德·切尔特而言,是他最好最温柔的圣骑士长。
外界传来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透过了那维亚冷硬的外表,被他的触须们视若珍宝地送入祂心脏的位置,变成那颗祂很喜欢的星星,与祂的心脏依偎在一起,弥散滚烫的微光。
那维亚从无尽的梦境里惊厥。
首先他感受到的便是这一点滚烫的温度。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原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希德正靠在他身上,低垂着脑袋,似乎在喃喃自语。
希德不对那维亚在短时间内醒来抱有期望。
所以,他并未发觉,在他转回去时,休眠的黑暗共主被浓稠的雾气团团萦绕。
黑雾里,冷彻骨髓的猩红目光一闪而过。
深渊巨兽开始逐渐缩小,骨骼无声变换交错着,重新铸造黑暗神的化身。
当希德察觉到异常,那维亚的手臂从身后绕过他跟前,遮住了他的双眼。
不要看,大人。
希德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嗓音,和卡尼亚斯并不相同。
但他很熟悉语调和说话的方式,也能感受到困住他的男人熟稔至极的气息。
这一定是他的圣骑士。
希德思索片刻,心底有点悲伤,问:你又变成丑八怪了?
那维亚失笑。
我不希望您看到现在的我,他收起了笑,目光沉郁地说,如果您睁开眼睛,您不会喜欢我的。
希德道:我保证不会。
他只想再看一看他喜欢的人。
要不了多久,他就得从世界上消失了。
那维亚安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将覆盖在他眼睑上的手放下来。
希德睁开眼睛,转过头去,抬头看向那维亚。
少年的表情从欣喜,到迷茫,再到惊恐。
这张脸并非他所熟知的卡尼亚斯·奥尔德。
但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在一年多之前的光明神殿,希德在逃离前清清楚楚记下了他的面孔与目光。从那以后,他成为了希德心底最恐惧的事物。
你是希德盯着他,面无血色,近乎失声。
光明圣子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垂眸凝视,接下了圣子的话。
那维亚。
希德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
黑暗与亡灵之神,他的父主。
他亲自唤醒了自己的噩梦。
希德如坠冰窖,霎时间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颤抖地张开嘴巴,话语却被过度的战栗卡在他的喉间。
恍惚之中,许多记忆滚过心头。
他逃了那么久,终于能走了,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兜兜转转,却又重新落回到黑暗神的手心里。
希德全身发冷,氤氲充塞他的眼眶。他挣扎着,想要离这个可怕的人远远的,但那维亚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他看到那维亚正对他说什么,努力想要听清楚,意识却不听话地涣散开来。
那维亚一把搂住往后栽倒的希德。
不出所料。
他把他的圣子大人吓晕了。
那维亚将昏厥过去的希德打横抱起,沉默半晌。
我都说要多吃一点了
第89章
希德醒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噤声之渊。
他身底下是以血色天鹅绒铺成的圆毯,毯子比他的床更加温暖舒服,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群星点缀的穹顶则被雕画着漆着暗金的古文字。角马与长毛象的图腾围绕在四周,显得贵重而神秘,使大殿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祭祀的祭坛。
希德从垫子上坐起来。四周空旷冷寂、阒无一人,能够听到远处池水滴落在玉砖上的声音。在通往混沌的走廊,长至飞檐壁顶端的落地琉璃窗外,几条黑暗骨鹰正在泼墨似的夜空之中肆意盘旋。
这里似乎被设下了看不见的结界,希德不能听到它们悚人的叫声。
很快,希德从蛛丝马迹里辨认出来,这座悬浮于夜空中的巍峨建筑便是传说中的黑暗神殿。
但他忘记了自己为何会知道黑暗神殿长这副模样。
神使看待大陆上的人类就如同人类看待蝼蚁。不要说希德·切尔特,就算是黑暗公会在萨尔帝都的领头羊公爵本人,都未能被获准进入神殿,以窥见父主面貌的冰山一角。
希德警惕地打量周围。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背后。
他精神一紧,立刻回头看。
那维亚在他跟前现身,屈了膝盖,慢慢蹲下来。
希德被靠近的黑暗共主吓了一跳,往后挪着,徒劳地缩起脖子。
神只的声音从他头顶降下。
睡醒了?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扉照在由星象石与黑水晶砌成的地面,圣子松散的银发犹如一堆在地上摊开的绸衣。
希德盯着毯子上那维亚的黑影。他察觉到,绒毯的周围洒满了金光熠熠的星辰,像是悬在婴儿床上面的那些软毛玩具一样。
圣子抬起头来,那维亚的脸庞逆着月光。他无法看清楚黑暗神的神情,但这却给了他一丁点虚伪的勇气。
他问:卡尼亚斯·奥尔德在哪里?
那维亚:死了。
希德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维亚凝视着失魂落魄的圣子,目光一暗。
他没有揽住希德。
那维亚明白,现在的希德对自己只有恐惧,这样做不会给予他任何安慰。
希德好不容易恢复了理智,又问:你杀了他?
那维亚微微摇头。
一年前,他在帝都郊区打猎,坠入悬崖,当场毙命。他已经在泥地里睡了很久。他盯着希德,说,我取代他的身份,在一棵树上遇到了一只熊。
希德坐在毯子上,安静地听那维亚的话。
他终于打消了自己的幻想。眼神一点点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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