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营,大山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福利院志愿者姐姐说的故事,就是关了很多人的地方,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小孩。
那不叫集中营,叫监狱。另一个小孩儿说,爸爸妈妈就在监狱里,里面全是人。他的嗓音带着儿童特有的刺耳的尖锐,我们也在监狱里!
不一样,集中营里关的都是无罪的人,监狱里关了敌人。大山还在努力辩解。
我们不就是敌人吗?冷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他们说,我们是敌人。
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说,我以后肯定是敌人。
邻居家的孩子叫我敌人的小孩。
敌人、敌人、敌人、敌人
这是大山潜幸从父亲被捕刹那就努力想要遗忘努力想要摆脱的东西。
[我真的能摆脱了敌人的称呼吗?]无数次无数次,在经历了严苛的训练后,在被管理员无情地鞭打后,他都仰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布满霉点的天花板。
[我不想当敌人,我想成为警察,但他们都说我会是敌人,我会犯罪我会杀人,我会走上和父亲一样的道路,我会成为对社会有害的危险分子]
[我会吗?]
15岁的大山潜幸遇见了树理英五郎。
那是树理成为东京第四警局副局长的第一个年头,他终于出现在了一众训练有素青少年的面前,树理的身材精壮,虽然是中年人,却没有小肚腩和啤酒肚,他穿着佩戴樱花徽章的警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国字型,不说一脸正气,却也不怒自威。
人民心中的理想警察,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大山是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他的文化课一般般,但论手起刀落杀人的功夫,完全继承了愉悦犯老爹。
他是天生的敌人,天生的杀人犯。管理人洋洋得意地跟树理英五郎介绍,带他走吧先生,他绝对能够成为最好的一把刀。
树理英五郎低头看他:天生的敌人?他若有所思地蹲下身,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大山看着警服上的樱花警徽,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来捉我的吗,警官?
不是。树理笑了,我是带你走的人。他说,听好了,你就是下一个敌人,就是天生的坏胚子,但在我手下你说不定不用那么坏。他讲,我会安排你上警校,等到时机合适时,会给你在警局里安排一个职位,你得给我工作一辈子。
[我,我原来也能当警察?]
他几乎是诚惶诚恐地想着。
好的先生。大山潜幸,弯下他笔挺的脊椎。
遇见枝俏子是在大山20岁的时候,他已经从警校毕业了,此时的他跟在树理副局长身后几年,用他的话来说,坏事已经做了个遍。
他还没有进入警察系统,因为树理说还没到时候,现在的他简直像是树理的代言人,他手下最好用的一杆趁手的武器,什么时候需要用到他就往哪里打一枪。
帮我去看看那批孩子。某天他得到了新的指令。
新到了一批孩子,有几个还算不错。他吸了口烟,让尼古丁在肺部过一圈后,乳白色的烟雾缓缓从他的鼻腔,从他的口腔中吐出去,副局长的办公室内一片乌烟瘴气,而理论上对烟雾十分敏感的火警装置,却像是坏了一般,凝固在墙上。
火警装置只是摆设,只是迷惑人的装饰,大山悄悄在心中念叨,就像是树理英五郎的警察装扮,他挂在胸前的樱花徽章,全部都是摆设。
是。他恭谦而又卑微地低下头,像是温顺的狗。
[如果不听树理先生的话,如果不做他手下的一条狗,我应该去做什么?成为敌人吗?]
20岁的大山潜幸,只能看见两条通向未来的路,成为树理英五郎手下的警官,或者成为对社会有危害的人。
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一旦他挣脱束缚便会成为敌人。
就是这些吗?他到了熟悉的集中营,地方已经转移了,集中营的规模变得更大,里面的人更多,但压抑的气氛,小孩儿瑟缩的身形,麻木的眼神,却没有变化。
就是他们。看管人恭敬地伴随在大山潜幸的身旁,A3区住的都是些女孩,要是不出意外,她们会被作为流莺培养,安插进歌舞伎町。他点名说,有几个女孩儿潜力不错,只要培养得当应该能进茶屋,作为艺伎生存下去。
流莺是消耗品,艺伎是珍贵的奢侈品。
是嘛。大山毫不在意,他过得像是苦行僧,对女色啊金钱啊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偶尔冒头的罪恶感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包括现在。
管理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兴致缺缺,依旧像贪心的老鸨,孜孜不倦地推销那些女孩儿,他把女孩儿们比作商品:看上谁就跟我说,大山先生。他的姿态谄媚。
暂时不需要。厌恶感从内心深处翻腾而出,涌上大山潜幸的喉咙口,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礼貌的,轻描淡写地拒绝了管理人。
那好吧。管理人絮絮叨叨说,前面的三个都还是小孩儿,但都是作为艺伎培养的。他说,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而且还十分有灵性。
艺伎?他接话道,祇园的那种?
没错。管理人十分自豪,是重现了历史上祇园盛景,各种技艺样样精通的老派艺伎。
[再怎么说,都是妓、女啊]
他心中泛起一阵薄凉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对这些孩子来说,未来算是毁了吧。]
然后,一双充满杂草似顽强生命力的眼睛,蓦地撞进他的眼中。
你们几个,过来介绍一下。管理人呵斥说,枝俏子,你先说。
那双眼睛的主人倔强地看向大山潜幸:我是长枝,她说,心野长枝。
东京,10:35pm,歌舞伎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