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桐被他吵得脑仁疼,哑声道:水。
柳碧桃赶紧倒了杯水过来,秋雨桐只喝了一口,噗一声全喷了,差点没被烫死。
柳碧桃讪讪道:那个,我不太会伺候人。
秋雨桐有气无力道:行了,你方才说,我睡了三天三夜?
柳碧桃顿足道:可不是嘛!把我们都给急坏了,幸好张公公送了些野山参过来,我那边也有些鹿茸,小喜子每天切几片鹿茸熬参汤,才勉强把你的小命吊住。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暖,小喜子不用说了,柳碧桃刀子嘴豆腐心,张德福也一直待自己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小喜子和张德福带着一个老太医进了门。
老太医把过脉之后,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雪容公子这脉象,倒是已经平稳了,背上的伤也好了许多。最近不要受寒,伤处按时换药,不要沾水,每日一碗参汤补着,开春之后便大好了。
张德福松了口气,送走老太医,又把一盒野山参放在秋雨桐床头:唉,雪容公子,这些东西老奴也用不着,你拿去好好补一补吧唉。
秋雨桐谢过了张德福,又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张公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德福叹道:自从公子你弄断了陛下的爱剑之后,陛下就把自己关进了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这都快三天三夜了,一直不吃不喝。
他把自己关在我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秋雨桐微微一愣。
陆霄卧房的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就是他过去的卧房。
张德福叹了一声:雪容公子,你有所不知,秋仙师是陛下的师父。他的模样和你,和你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这柄夜雨,和另一柄天水碧,原本是一对灵剑。秋仙师将夜雨赠给了陛下,陛下一直爱若珍宝,恨不得时时带在身边。后来秋仙师走了,如今夜雨也断了,陛下他就唉,唉。
秋雨桐听得糊里糊涂。
他自然看得出来,陆霄非常珍爱夜雨。也对,虽然夜雨只是一柄下品灵剑,但封印了自己的一道剑气,还救过陆霄好几次,难怪陆霄如此珍爱。
可是,为了一柄碎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这怎么可能?陆霄为人冷静强势,根本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张公公望着秋雨桐,轻声道:雪容公子,老奴也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是,可是老奴斗胆,想请公子去看看陛下,劝一劝他。
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别说如今这个无足轻重的雪容公子,就连过去的秋雨桐,陆霄也恨之入骨。他拿什么去劝陆霄?
张公公哑声道:就算老奴求你了,好不好?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担心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轻叹了一声:我试试吧。
多谢公子!张德福大喜过望。
秋雨桐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十分不便,张德福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小撵过来,将秋雨桐抬了上去。
一行四人出了门,此时正是黄昏,天上飘着细碎的小雪。
到了静心殿后院,只见那间曾经锁着的卧房,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秋雨桐喃喃道:人呢?
张德福慌了:这,这陛下方才还在里面的,他去哪儿了?这可怎么办?陛下心情不好,可别出什么事儿
皇帝失踪,整个大宁宫都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监和金吾卫们撑着火把,从前朝到后宫,一路呼唤,一路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三更天,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夜色浓重,雪越来越大。
秋雨桐坐在小撵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漫天飞雪,苦苦思索着。
陆霄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雪,他能去哪儿?
天这么冷,这可是腊月间了
腊月间?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快,抬我去清霜玉桂园!
腊月今天正是腊月十九,陆霄的二十四岁生辰。
十二岁的小陆霄紧紧捏着手里的本命年红手绳,忽然扬起了小脸:师尊会一直陪着霄儿吗?
当然。秋雨桐笑着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以后霄儿的每一个本命年,每一个生辰,师尊都陪着你。
后来,陆霄建起了清霜玉桂园,又在园子里建起了高高的祈雪台。
祈雪台落成的那一天黄昏,晚霞漫天。
师徒二人一起登上了这座洁白的高台,陆霄望着被漫天晚霞染红的茫茫桂花林,低声道:师尊,以后我的每个生辰,我们都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秋雨桐已经记不清了,自己似乎点了点头?
今天,正是陆霄二十四岁生辰。
两个小太监抬着小撵,匆匆赶往清霜玉桂园,不停的颠簸之中,秋雨桐背上的伤处又缓缓渗出血来,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但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焦灼地捏紧了小撵的扶手。难怪,难怪前些日子陆霄心情那么坏,难怪难怪他那么恨自己。
快一点!秋雨桐哑声催促道。
小撵很快到了清霜玉桂园门外,两个小太监犹豫着不敢进去,秋雨桐厉声道:进去,去祈雪台,一切由我负责!
很快,小撵便到了祈雪台下面。
小太监嗫嚅道:公子,上面是禁地,就算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上去。
扶我下来,把灯笼给我。
秋雨桐忍着疼痛,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碧纱灯笼,而后扶着墙壁,沿着祈雪台陡峭狭窄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去。
夜色沉沉,灯笼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刮得人脸生疼。
祈雪台的汉白玉台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湿又滑,他接连摔了好几跤,最后索性把鞋脱了,赤着脚往上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祈雪台,他顾不上背后伤处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脚底的细碎割伤,急急忙忙四下寻找起来。
祈雪台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正中有个小小的亭子,灯笼昏暗的光芒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个人俯趴在亭子前的雪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毫无生气的样子。
陆霄。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揪,脱口而出:霄儿!
陆霄没有动。
秋雨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把陆霄搂进怀里,哑声唤道:霄儿,霄儿。
陆霄挂满雪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夜雨那两截断剑,剑身上的血水混着雪水流下,凝了一地污浊的血色薄冰。
秋雨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霄儿!
陆霄迷茫地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着,神色宛如做梦一般,似乎还不太清醒。
你这傻小子,你想冻死自己吗?!秋雨桐紧紧搂着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试图用自己那点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冰块一般的身体。
好冷
他搂着陆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是寒毒又发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