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知心
巽,乃八卦之一,为木为风,段云泱喃喃道,真是个好名字。
闻言,苏巽神情黯了黯,沉吟良久,才极轻、极冷地吐出一口气:
原本取的也并非这个字,充其量,也不过是让我少生妄念罢了。
段云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暗自想道,苏巽怎么说也是大梁前相独子,定是被掌上明珠般宠着爱着的,起名这般重大事宜又岂能儿戏?
心中不悦,他便避开了苏巽喂来的鲍鱼粥,闷闷地道:你怕是在敷衍我吧。
他的语气很是幽怨,说罢还赌气似的将头偏向里侧。
苏巽见他这副模样,感到微微好笑,索性将粥碗放在桌边:我敷衍你做甚?
我怎会知道。
段云泱依旧爱搭不理,受伤后无力的身体却随着动作歪倒下去。
苏巽伸手搂住他肩膀,让他在自己身前靠得舒适妥帖,轻笑道:怎么,这是生我气了?
那清丽绝伦的容颜近在咫尺,气息相闻,腾腾的热流迅速泛上段云泱耳根,呼吸也随之一滞。
他眨眨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视线从段云泱耳后的绯红掠过,苏巽恍若未觉,只淡淡地道:
说来也奇怪,父亲母亲疼爱我是真,却似乎格外抗拒我在外抛头露面。故而从记事起,我便成日待在丞相府内不见外人,除国宴等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其余时间未曾迈出府门半步。
段云泱的好奇心几乎爆棚,险些忍不住询问详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时机不当,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掉转话头:那你为何能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苏巽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原在阁中有些职权,故而能对所带领新人的身份有所了解,知晓你的真名并不奇怪。况且掩饰形貌容易,变更习惯却难,你惯使的锁链、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变化并不大,相识已久,我又怎会错认。
原来如此
只怕重逢的第一面,自己便在他眼中无所遁形段云泱啊段云泱,枉你自诩聪明,可这些把式在烛阴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他不由觉得深深挫败,此时脑中昏昏周身发烫,再多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原本飞扬的气势陡然弱了下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缘故,他愈发感到那人熟悉的、纵横睥睨的风姿颇有些回归的迹象。
心中暗自恼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没那么快拆穿他身份,徐徐图之,即便是你瞒我瞒,或许能顺利抱得佳人归也未可知
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晕眩滚烫的感受更加强烈,段云泱本能地眷恋起苏巽微凉如玉的肌肤,腆着脸蹭开他胸前单薄的衣衫,喃喃道:那你如今武功全失,又是怎么回事?当初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你额头好烫苏巽感受到隔着衣衫透来的灼热温度,担忧地道,毕竟受了毒伤,护城河水又加之污损,此时身体怕是禁受不住发起高热不若你先行睡下歇息,以上话题我们嗣后再议?
不要。
段云泱干脆利落地表示拒绝,温度飙升的面颊终于如愿贴在了苏巽胸膛上,沁凉的触感教他忍不住满足地叹息出声:若是现在不问个明白,倘若来日你寻故推脱,我该如何是好?
见他伤重之下执意究根知底,苏巽喟叹一声,终究是心软,在空闲的左手处凝聚起清凉的气旋,贴上段云泱热度惊人的前额:真是服了你。
想必你奉命追查我行踪,天吴早已将相关信息告知于你,当初,我与少昊接到的密令,便是潜入大梁宫廷,刺杀当今圣上。
此事原本仅知会了我一人,而念及皇宫内部固若金汤,任务难度极大,故而特地指派了少昊协助行事。说来也属诡异,玄霄阁以铲除作恶豪强为业不假,然而刺杀当权者,却是我在任多年首度得见但我并未就此回绝,组织纲纪在所不论,毕竟也算是遂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他的私心是什么,段云泱自然知晓。
不论少年时经历如何,害苏巽痛失双亲、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荒淫无道的先皇梁献帝。而其子与之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来宠信奸佞,肆意收刮民脂民膏,吏治混乱无比,天下百姓早已不胜其扰
便是为了生灵为了己身,他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紧揪的刺痛棘刺般横亘在段云泱心间,被热度灼烧的双眼微微酸胀濡湿,涩然道:我懂你意思那后来如何了?
不久,在线人襄助之下,我与少昊熟记了皇宫巡查兵力的配置与各色楼舍的所在,并趁中秋国宴、宾客盈门之时潜入宫内。一切进展顺利,按照事先探听的讯息,梁帝辞别来访宾客后,便会返回养心殿歇憩,身边随行不过亲卫数人,入房更衣时更会屏退左右,如此,正是动手的良机。
我与少昊潜伏在养心殿后侧屏风处,见梁帝独身靠近,便骤然暴起发难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那皇帝根本是侍卫假扮的,而我们贸然出手,直接暴露了位置所在。
当我拔剑前冲时,房顶蓦然落下一个巨大铁笼,我们收势不及,被困在其中。原想破笼而出,孰料笼身竟由玄铁所制,短时间内兵刃根本伤之不得。随后殿中传来阵阵浓烈异香,我与少昊很快周身酸软,人事不知。
那据你所言,当年的刺杀任务早已泄露,所谓中秋宴只是一个圈套?段云泱额上的热度略微消退了些,凝眉沉吟道,那你们被擒住后,又押往了何处?
脊背不自觉地有些紧绷,苏巽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缓缓道来:
那日后我便被囚禁于一间暗室当中,长久不见天日,期间更是未曾见到少昊一次。周身武功被某种药物所控无法运用,长时间没有进食之下,更是衰弱无比,那时,我纵然是费尽心思想要与玄霄阁取得联络,也无计可施。
且慢。
段云泱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疑惑地摇了摇头:倘若皇宫众人事前不知你们的身份,捉拿到手后势必要严刑逼供一番,可你方才所述,并未提及这一遭?
见他面上的潮红略微褪去了些,苏巽便收回手来,扶着段云泱后背缓缓下放,直到他舒适平躺在床榻上,才抽手掖好被角:
正是,这件事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捉拿我之人似乎对玄霄阁势力并不甚感兴趣,所作所为更似在消磨我的意志在我几乎坚持不住时,有人将同样奄奄一息的少昊领到我眼前
他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
如同某种源自炼狱暗流的诅咒蔓延而上,破开时光的层层封禁,那使他心底最深处泛起极致厌恶与恐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避无可避,清晰分明:
你想活下去吗?我亲爱的哥哥?
阴暗的牢房地面遍布着黏腻青苔,戴着面具的黑袍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苏巽想要伸手相扶,四肢却被粗大的铁链紧紧绑缚,动弹不得。
有人在他身后攥着铁链的锁头,笑声张狂而肆意,随即有什么冰冷沉重的物事被强行塞入他掌中,触感熟稔,正是他常年配备的追魄剑。
虽然你犯了大错,我却依旧不忍心伤了你不若这般,你用你的剑手刃了那该死的叛徒,我便让你恢复自由身,如何?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