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阻拦便罢了,无谢楼的监管何时如此不力,甚至到了他人可以随意带着酒壶进出的程度?
这叶知蘅的神情立刻变得茫然,大人您有所不知,青楼营生不易,本来也没这么多规矩可言,加之眼下是群芳宴,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容易采用些非常手段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往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苏巽被他这句同道中人噎得一口气险些走岔,脸色不由微微发白。
尽管早已认识到叶知蘅以叶庭芳身份出现时,言行举止素来不似平日,却不想他竟能连内心所想也换了天地,一时不禁语塞。
而叶知蘅犹嫌不够似的,语气暧昧地道:
想来那慕鸾姑娘带进房中的酒,至多便会令那段公子热血沸腾神志不清,对大人来说,倒也无甚妨害
够了,知蘅,言多必失的道理,不需要我再提了吧?
不知是因为不忿还是某些不可说的缘由,苏巽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层薄红,并未继续纠结话语中难以言喻的深层内涵。
二人很快攀上六层,正准备前往段四所在的房间,却忽然被迎面走来的一人吸引了视线。
那人与其说是在行走,倒不如说是四处磕碰,身形不稳脚步虚浮,踉跄趔趄东倒西歪,眼见着便要失去平衡扑在苏巽身上,叶知蘅及时伸出手扶住那人身躯,这才免去无妄之祸。
这一扶只是借力,却不料对方居然没了骨头般软塌塌地砸了下来。
他急忙伸臂接住那人软倒的身体,顿时与那张熟稔的清秀面庞撞了个正着
这不正是段四身边的侍童吗?
他一向信奉强者为尊,对元若拙这样的软蛋怂包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此时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时候,尽管很是抗拒,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拍了拍对方的脸:
喂,醒醒,你家少爷状况如何了?
出乎他意料,元若拙虽然在外力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神智却依旧恍惚,雾蒙蒙的眼神失了焦,面色也显得异常灰败发青。
苏巽在一旁观望,墨眉微蹙,伸出二指轻捻住元若拙左手脉门,片刻凝重道:
他的脉象异常细弱,忽疾忽徐,加之神思混沌,很可能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混毒,须得尽快祛除。
大人,此人是段四公子随行的侍童。眼下他已中毒,那段公子
知蘅,这小僮就交给你了,我去找段四。
心下警铃大作,片刻也不愿耽误,苏巽只顾得上叮嘱叶知蘅一句,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叶知蘅阻拦不及,苦于元若拙这么个大拖油瓶在身侧,也无从追赶,只能默念几句关心则乱,又向附近的下属示意多加留心,这才悻悻地拖着他向药房走去。
时间回到半刻钟之前。
慕鸾眼见元若拙将自己撒出的粉末吸了进去,很快陷入混沌迷惘的状态中,心下稍安,于是附在他耳畔轻声吩咐道:
你现在走得越远越好,莫要扰了我和你家公子的雅兴。
她方才使用的乃是特制的迷/幻/药,兼具使人神志不清、身体瘫软的功用,为了快速生效,更是将药性制作得比寻常配方要猛烈。
此刻,她根本顾不及药粉是否会对元若拙的神智造成损伤,甚至还抱着些乐见其成的心态,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抬手叩响了面前的门扉。
不知段四是否未听见她的敲门声,房内安静如故。
她又反复叩门几次,见里间半分回应也无,索性不再迟疑,一把推开房门走进。
雅间内陈设简洁,除去一套桌几与床榻,便是装饰的花草与毡毯等物。
段四侧对着房门坐在桌几前,手持一盏清茶悠闲自饮,整间房内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面向街道的窗格豁然洞开,初秋的凉风趁机飕飕地钻入,教人体表生寒。
房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回过头来,见慕鸾目光疑惑,便不以为意地举了举杯,笑道:
这不,在下独守空房燥热难耐,便打开了窗户乘凉,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慕鸾眉心抽了抽,虽然内心对这位段公子独特的爱好无法苟同,面上仍维持着娇柔的微笑,温婉地道:
小女子乃妙珠楼慕鸾,见过段公子。席间便对公子风姿仰慕非常,故而专程带着自酿的葡萄美酒来此,愿与公子畅饮相欢。
哦?据说酿酒须得常年累月的功夫不说,掺料的搭配也极为讲究,姑娘真是好雅兴啊。
段四漫不经心地笑着,顺手将桌面上的茶杯拢到旁侧橱柜中:还是说妙珠楼的姑娘们平时闲暇时光不少,都爱钻研些耗时费力的手艺活?
他这句话说得甚为讽刺,而慕鸾似乎涵养极好,生生忍住了怒火,温言解释道:
慕鸾岂敢怠慢公子,实不相瞒,这酿酒乃是家传的手艺。以往小女酿酒给达官贵人们品尝,他们都赞不绝口,因此私心觉得这或许是门拿得出手的本领,便带来这群芳宴上,为自己挣些天地。
只怕姑娘的酒,除了葡萄香浓,还有别的因素让人欲罢不能吧?
段四展开折扇轻摇,眉梢挑起,现出丝丝邪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惜这里并无夜光酒杯作陪,若这般草草饮下,不免辜负了良辰美景,也白费了姑娘一番盛情啊。
慕鸾却仿佛早已料到此着,慢慢将托盘和酒壶放在桌上,探手伸入前胸衣襟,毫不避嫌地掏出枚檀木小盒,动作间引得乳浪摇曳,场面一度令人热血沸腾。
随后她媚笑着打开木盒,里面赫然便是两盏精致小巧的碧玉酒杯:
公子的忧虑慕鸾早已料想到,特地准备了成色上佳的碧玉杯,现在酒器一应俱全,您应该满意了吧?
如此甚好,姑娘有心了。
段四耸耸肩,神情很是轻松自在,似乎并未因为眼前的旖旎景象乱了心曲。
慕鸾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早已恼恨得牙痒,提起酒壶为其中一杯斟满酒浆,在壶口转向另一玉杯时,拇指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壶盖边缘,壶身发出几不可闻的振动声,随后外观上分毫无差的酒液便涌入杯中。
斟酒完毕,她将先注满的一杯酒轻放在段四面前,自己则执起另外一杯,福身敬礼道:
那便斗胆请公子同饮,这厢慕鸾先干为敬。
她倒也豪爽,话音刚落,便仰头将一杯葡萄酒尽数饮下。
段四不禁莞尔,也依样画葫芦地抬袖举盏,杯沿已然触碰上削薄的唇角,正预备饮酒的刹那,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呼喝:
且慢。
那嗓音极冷,又极动听,教人想起流风中轻舞的飞雪,素净无尘。
段四放下手中酒杯,转过头去,便望见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男子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此人面纱外现出的眉眼精致如画,身段修长纤秾合度,周身气度更是清幽脱俗。
素衣青衫并无甚点缀,他只是清爽端正地站在那里,便担得起美人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