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撇树枝:“又想什么?”
卫舜眉头下压:“记得当时在定西,那个先行抓我下河前,曾经给我看过他们的县志。县志记载,有个姓徐的盗了河里古墓,才导致门吕河出现怪象。”
“姓徐?”钟冉不禁警惕,“又姓徐?”
卫舜颔首:“不必怀疑自己的猜测,裴…黄姗曾跟我说,徐太爷本名叫徐关磊,而县志记载的盗墓贼,也叫徐关磊。”
钟冉放缓脚步:“所以你怀疑,这两个是同一人?”
卫舜沉吟:“说不准有重名,但我觉得这个名字重名率并不高,再说盗墓大概发生在60年代,如果按徐太爷今年满81算,当年他二三十岁,年龄上也说得通。”
钟冉垂眼思索:“有道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她眼睛睁大,“这样想来,孙宝苏和他的关系也能说通。孙宝苏是先秦古董化精,恐怕正是徐关磊盗的古董。”
“不仅如此。”她沉默半晌又补充,“我记得当时在河底看到过古墓,古墓有短刀,与骨杀形制一模一样,很有可能,那里就是一切的起点。”
钟冉越想越觉得成立。
60年代徐关磊掘墓,偷走先秦古董,还包括那本记载存命人的书。徐关磊利用各种手段揽收钱财,因为想长生,便依照书中的方法炼鬼胎。
若他得知存命人与地震的关系,那么唐山地震,正是他寻找存命人的引线,父亲钟诚因此暴露身份,举家搬去汆文。
钟冉心跳疾快,牵扯得呼吸加速,手指也逐渐发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么古墓里躺着的那位,就是她同宗前辈,又或者…是她正儿八经的祖宗!
“冉冉…冉冉…?”
钟冉恍惚回神,卫舜指前方:“你走过地儿了,都快走到对面崖壁了。”
钟冉愣愣盯半晌:“…哦,哦。”她跟随卫舜拐弯,“你的脸好红啊,很热吗?”
卫舜背对她:“刚走得急了,是有点热。”
前方陶勇压根没听他俩对话,如今下到坡底,倒是驻足催促起来:“你俩赶紧的,趁大白天阳气盛,啥蛇虫鼠蚁妖魔鬼怪都得滚蛋。”
三人继续往前,水声隐隐,尔后愈趋增大,山涧水流奔腾,撞上卵石溅起白花。
面对黑黢黢的洞口,卫舜握刀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远离对方,一定要保持警惕。”
他牵紧钟冉,“走吧。”
***
洞内空间狭隘,有穿堂风刮来,呜呜似人声哽咽。
众人越行越深,很快被黑暗笼罩,陶勇端起手电:“小冰冰忒厚道,死了也不忘照顾我,留这盏手电真是帮了不少忙,若找不到尸体,日后我去法门寺给她烧头香,保她下辈子平平安安。”
光柱探照四周,洞壁受侵蚀颇深,纹路凹凸不平,有大小孔眼错落分布,光线照来,更显孔洞黝黑。
三人走到昨晚烧火的石滩,焦木依旧原样堆积,看上去没活物来过。
洞内温度比外界更低,卫舜不禁寒颤,钟冉握他的手:“冷吗?”
卫舜下意识要抽离,钟冉抓紧:“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我没事儿…”
钟冉不听他辩解,急急去捂额头,卫舜头痛,也不想再掩饰,任她的手停留:“你发烧了?!”
卫舜眼睛酸胀,眼皮眨得费力:“可能吧。”
钟冉摁他肩膀:“低一点。”卫舜不动,她加力气,“低一点,听话。”
卫舜屈膝沉下.身子,钟冉双唇贴上他额头,滚热的温度让她心中没底:“真的发烧了…”她头离远些,与他对视,“多久了?”
卫舜转转眼珠,钟冉长叹一声:“算了,我知道,肯定是昨天就开始了,你一直瞒着我对不对?”
陶勇心虚地别脸,钟冉余光见他动作:“你也知道?”
陶勇连忙摆手:“诶诶诶!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钟冉从他手里抽走手电,小心翼翼脱下卫舜的半边衣袖。光照亮伤口,她发觉结痂处周边泛红,隐隐有透明泌液,已经出现炎症。
钟冉沉默地帮他穿好衣服,卫舜头疼之余心里还直擂鼓:“冉冉…”
钟冉深吸口气:“你瞒我干嘛?”
卫舜瞟了眼陶勇,陶勇偷偷摊手,钟冉瞪过去,他赶紧立正站好。
钟冉看回卫舜:“瞒我干嘛?”
卫舜双手捧她的脸,大拇指轻摩鬓角:“我怕你担心,怕你难过怕你哭…总之我没事,你别多想。”
钟冉嘴唇微撅,眉心皱出褶子:“卫舜,你太小看我了。”
她拉下他的手,“我告诉你,哪怕你现在只剩一口气,我也不会在原地哭哭啼啼,哭是没有用的,我会想尽办法救你。”
她垂头,“如果救不回你,就算跟你死了,我也是不怕的。”
卫舜双唇微启,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也只是动动喉结,话语咽回喉咙。
他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钟冉,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拼命守护的那个,钟冉多是感动回应,但其实,她对他的感情并不少,甚至比他更浓郁热烈。
她只是不爱表达而已。
卫舜微笑拂她头顶:“唉,你别咒我啊,我这远没到生啊死啊的程度,别那么凝重。”
钟冉目光嗔怪,抓他的手放自己肩上:“我扶你走,你要是走不稳,我就当你的拐棍。”
她高举手电,“找到徐太爷的老巢,比没头没脑找路下山概率更大,我们继续往前。”
卫舜摸她骨瘦嶙峋的肩膀,想她这样的小身板,是如何撑过这么多苦难的?
他想起记忆里钟冉孱弱的身子,那双竹竿细腿,踩着掉底的球鞋,在熙攘人潮中哭喊爸妈。
若他卫舜能活长久,他一定要好好把她捧手心,以后他来遮风挡雨,给她前辈子不曾有过的安稳。
卫舜手底力气渐重,攥皱了钟冉的衣服,钟冉问他:“不舒服吗?”
卫舜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有些感怀,你知道,生病的人多少都有点多愁善感。”
钟冉拿手电照亮前路:“目前虽还没什么特别,但我们别放松警惕。”
行路越深风越响,钟冉晃动手电,感觉不远处拐弯很急。陶勇仰头望:“你们觉不觉得,洞顶好像是越来越高了?”
钟冉竖起灯柱:“是啊,我也感觉到了,原先入口不大,如今倒像越走越宽,果真是别有洞天。”
手电横回前方,无意掠过暗河,一抹殷红直袭眼球,惊得光柱抖动。
卫舜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钟冉扭手腕,亮光随手缓缓偏移。
光照之下,那片晶莹透亮的暗河,竟渐变成了猩红!
卫舜双目圆瞠,抽过手电,循水流照射暗河。红色自身边区域起始,先是淡粉,往深走,色彩逐渐浓郁,似血般暗红发紫。
陶勇也看清了状况:“这、这他妈…”
他倒退几步跌坐在地,卫舜蹲河边,手舀上一捧,凑鼻尖闻了闻,然后面朝钟冉:“有腥味……恐怕,真是血…”
手电对准暗河,卫舜靠得极近,似想看出什么。光亮探照周围,他晃见一团游动黑影,心脏骤缩,震得喉管猛咳。
钟冉抚背平息他的咳嗽:“怎么了?”
卫舜喘几声,光柱朝黑影指:“…你看。”
钟冉仔细端详,发现是团植物根须,正随水流飘荡。
水底有植物的根,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钟冉握卫舜腕部,带手电偏转方向。
奇怪的是,两边河岸,似乎都有根须飘荡,像沿岸石头长了根,往暗河汲水。
但石头是不会长根的。
钟冉扒开碎石,石下垫着泥土,很明显是土壤深处埋了某种根系。
出于谨慎,钟冉并没有掏水里一探究竟,忽听陶勇大喊:“你们过来看!快点来!”
钟冉回头,刚刚摔倒的陶勇重新爬起,正站拐角处,手指远方。钟冉携卫舜围来,待看清洞内天地,她的呼吸深提一阵,大气都不敢喘出──
树根…全是树根!
宽薄的树根深嵌洞壁,只余半盏凸起,像山洞的血管,纵横交错又彼此汇集。而洞顶,有无数细长须根盘错节,密织成穹顶,间或有缝隙豁开,微光从中漏出。
钟冉愣神许久:“这个…恐怕就是榆树的根吧?”
卫舜照向它们:“嗯,而且,它们好像在蠕动,跟蛇一样。”
钟冉指点他照远:“你看,过了这段,前面的树根似乎越来越稀疏。”她张开五指,“我们是穿过它们,还是折回?”
不及卫舜发话,陶勇捡起巴掌大的碎石,猛朝这边掷来!
第146章146洞穴(二)
卫舜一把拽开钟冉,石头坠地撞响,又弹入水中淹没。
卫舜怒吼:“陶勇!你丫发疯啊?!”
他嗓门扯得极大,能压制呼呼风声。冷风灌入喉咙,他呛咳一阵几乎飙泪,钟冉边给他顺气边喊:“陶勇!你这是干嘛?!”
陶勇又俯身捡石头,握手里凭空挥舞,嘴中念念有词:“你丫干嘛?抽你妈的风?!信不信老子给你脑门开花!”
他不停拿石头砸人,小石子扔完,他抠出条状长石,舞刀弄枪般摆弄一阵,然后高抬手臂,猛朝自己颅顶贯去!
钟冉见情形不对立刻伸手,黑煞击碎长石,簌簌扑落头顶。
陶勇诶呦几声,又骂:“你他妈牛逼!老子陪你们进来!恩将仇报是吧?!”
他拼命踹动空气,卫舜想上前,眼底突然一片黑懵,钟冉扶住他:“卫舜!”
卫舜甩甩头:“我没事…我没事…”
钟冉扶他站好:“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她提步跨出,刚迈两步,蓦然感觉脚踝发紧,来不及细想,便听身后利刃破空,直冲后背刺来!
钟冉迅速回头,寒光闪过,卫舜竟想提刀穿透心脏!
钟冉心跳沉底,下意识摇头:“不…不可能…”
卫舜五官狰狞,她从未见他般模样,仿佛变成了杀人怪物,对她没有半点情感,眼底尽是嗜血冷漠。
钟冉嘴唇颤抖:“不…这不对,你不可能杀我…”她堪堪避开刀锋,“你不会杀我…你不是卫舜…你绝不是卫舜…”
卫舜拔刀相向,钟冉后退躲闪,本能地抬手反击,却在出招前半秒陷入犹豫。
这一犹豫,她错过了最佳时机。
利刃划破皮肉,深可见骨的伤口往外冒血,疼得她心口抽痛。
钟冉捂胳膊倒抽凉气,死死盯着卫舜:“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卫舜!”
后背蓦然钝痛,钟冉转头,陶勇搬起大石头,狠狠砸向她!
钟冉背部受重创,上身往前一扑,听见刀入肉的钝响,锐痛刺激她蜷缩腹部,双腿软倒在地。
她卷曲双腿,手按伤口。
卫舜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甩甩刀尖血珠,又一刀狠狠插来!
刀尖并未如愿锥心,而是停在半空。
钟冉五指紧握刀刃,使它半分接近不得。她掀高眼皮翻看卫舜:“你不是卫舜…你一定是幻觉…”
她扭动脚踝,“你是树根带来的幻觉…卫舜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杀我…”
她更加收紧手指,“有本事…你说说看,我身上纹了什么东西,只要你说得出,我就任你宰割…”
持刀者依旧面目扭曲,刀刃再深半寸。
“说不出…”钟冉掌心黑气迸发,轻喘浊气,“那…就是幻觉!”
刀锋铮铮作响,她暴喝一声,生生拧断了刀刃!
刀刃坠地的刹那,视野随波澜变形。她听见清脆叮铃,然后是细若蚊呐的呼唤:“…冉冉…冉冉…”
视野陡然清明,钟冉睁大双目,卫舜苍白的脸色映入眼帘:“冉冉…冉冉…”
她躺他腿上,被他晃动肩膀,软软捏住他的手腕,卫舜动作忽顿:“冉冉?”
钟冉像刚从水中挣脱,大口喘粗气,卫舜捞她抱起:“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被啥鬼东西勾了魂魄,再醒不过来,我就要驮你下山了。”
他一下子话说太多,又哑嗓子咳嗽起来,钟冉拍他后背:“我刚才怎么回事?”
她目光偏转,看见卫舜手中握刀,不禁缩缩脖子。卫舜瞟过刀刃,合刀鞘收回:“河里树根爬上来,缠了脚踝,弄得你神志不清,尽说些胡话。”
他笑道:“我看你拿手对自己使劲儿,还以为你要自残,吓得我赶紧割树根,哪知你说我要杀你…”
他点她鼻子,“傻瓜,我怎么可能杀你。”
钟冉低头看,地上躺了段根须,估摸就是刚才缠她的那截。她摸胸口呼出长气,蓦然记起:“陶勇呢?”
卫舜偏头:“我帮他割了树根,他也正昏迷着。”
钟冉探脖子张望,正逢陶勇四肢挥舞,嘴里嚷嚷完一堆脏话,挣扎起身。
三人大眼瞪小眼,陶勇锤飞碎石:“你丫!”
看两人情形,陶勇感觉不对,手指夹了石块,又慢慢放下,“奇怪,我不是被你捅得满身窟窿吗?”
卫舜汗颜:“敢情我在你俩心里,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狂魔?”
陶勇神叨叨地往胸口摸来摸去,确定没有窟窿眼,他才摸后脑:“奇怪…难道我睡着了…做梦…”
卫舜好心又给他解释一番,陶勇喃喃:“原来如此…诶,那你怎么没被缠上啊?”
钟冉调头看他:“对啊……难不成,难不成你也是幻…”
“幻你个头啊!”卫舜一记暴栗敲来,“哪个幻觉能把我做得这么逼真啊?是不是要我给你说说纹身…”
钟冉赶紧捂他的嘴:“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卫舜!你是卫舜!”
卫舜挑眉瞪眼,含糊嘟囔几句,拽下她的手:“傻瓜蛋儿,居然用这种方式验证,万一不是幻觉是真人,给你扒衣服咋办?”
陶勇啧啧两声:“我貌似懂了,合着你俩就是找我秀恩爱的吧?”
他拍屁股站起,一脚踹翻石头:“啧,我可去你丫的。”
众人平静片刻,钟冉问:“那我们现在还进去吗?”
gu903();卫舜拔刀:“去,为什么不去,我倒想看看,哪个王八犊子养了这么些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