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瑶原地停留几秒,很快点头附和,卫舜目送她离开,“哐”地扣紧房门。
他展开五指,注视半晌后陡然握紧。
刚才他特意靠近闻瑶,白炽光下,她的瞳孔丝毫未变,始终维持散大,而他掌缘触碰颈动脉时,也感受不到任何搏动。
闻瑶…难道成了灵灵那样的死人?
闻瑶径直走进车库,轿车门一开,她坐进去的同时倒入后座。
副驾的黄姗缓缓睁眼,凭空抬起的手倏忽垂落。喘.息几声后,袁友坚说:“怎么样,是不是顺利引出了门?”
黄姗眼皮下垂,脑海闪现卫舜的脸,尽管他看上去未起波澜,但总让她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袁友坚再问:“怎么样?说话。”
黄姗目光偏转:“应该是送到了,但我不能保证他们肯定出来…”
袁友坚手指轻揩过鼻尖:“没关系了,这种场合,他们家必然会派代表出门,哪怕那姓杨的当缩头乌龟,他儿子也肯定要出门,到时候…”
袁友坚朝黄姗微扬下颚,“就该你亲自上场了。”
手指在卡片边缘磨来蹭去,闻瑶的异常让卫舜忐忑无比,总联想起已过去五年的往事。
如果闻瑶出了事,必然…必然跟他们有关!
愧疚和懊恼并发,卫舜心里头翻江倒海,卡片揉碎前,刘妈突然开腔:“现在吃晚饭吗?快七点了。”
卡片塞入兜内,卫舜以稀疏平常的口吻交待:“刘妈,晚饭我和我爸都不吃了,你回房休息吧,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可以回老家看孙子,年后再回。”
刘妈眨眼飞快:“这…什么意思?是要…辞退我?”
卫舜摇头:“不是,家里有点急事,不方便外人在场。”他边说边把刘妈往房间推,“你现在就收拾,趁入夜坐晚上的火车回家。”
刘妈被他推到房门口,扒着门框问他:“真的不是辞退?”
“真的不是,我保证。”
刘妈奇怪地嘟囔几句,雇主家事她也不好过问,便进房间开始清行李。
卫舜颇有耐心地等她收拾,客客气气将刘妈送出家门,然后插栓落锁,三步并两步跨上了二楼。
不等他敲门,听见走廊响动的卫巍松开了门:“要吃晚饭了?”
他年纪大,尽管原本身高不赖,但此时背部微弓,银须贴紧头顶,在卫舜视角下,俨然已是个老头子。
卫舜放轻语气:“爸,我有事要问你。”
卫巍松试图挺起背部,但人不得不服老,此时想与卫舜对视,他必须抬高双眉,皮肤压出厚厚褶皱。
卫舜感觉视线就夹在褶子里,半分动弹不得,直到卫巍松肩部松懈,认命似的开大房门:“你进来吧。”
空间烟味弥散,卫舜看见烟灰缸还躺着零星烟头,看来他今天没少抽。
卫巍松背对他,手撑着桌面,将架在烟灰缸边未燃尽的烟夹起,深吸两口吐出,卫舜只能瞧见冒烟的后脑勺。
卫巍松说:“想问什么就问。”
“需要我问吗?你应该知道我的疑惑。”
卫巍松没说话,烟头在烟灰缸边沿轻敲,白屑飘入缸底积水。
卫舜上前一步:“你还不打算说吗?”
卫巍松转头:“我能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以前在边防部队,见识过那群人的手段,想警告你离远点而已。”
说完他又拿后脑勺对人,香烟袅袅中,活像尊没烟孔的香炉,鳞次栉比的发丝就是雕花失败的刻纹。
卫舜快步逼近,卫巍松转身正对上他伸出的手,一边一只将领口揪起:“爸!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指向窗户,“闻瑶刚才来找我,但我告诉你,她可能死了!她可能是死人你知道吗!!”
“死人”这字眼明显刺激不轻,卫巍松面露惊惧,香烟几近被夹断。
卫舜语气越发激烈:“他们已经开始不择手段地行动了,你还要龟缩到什么时候?!你不说,这事根本无从解决!你我都得等死!”
卫巍松脖子勒红,唾沫吞咽极慢,血丝网住发黄的眼白,就剩眼珠在其中飘摇不定。
卫舜恨恨松手,情绪陡然爆发让他胸闷气促,深吸几口气才缓和下来。
卫巍松折断香烟,滚烫的烟头灼烧指腹,他在疼痛中找回冷静,哑嗓子开口:“你真想知道吗?我觉得,你不适合知道。”
听他语气似乎是泼天狗血的开端,而且跟自己十分有关,卫舜徒手抹了把脸:“别用这种眼神,总不会是我不是你亲儿子之类的吧?”
卫巍松短暂一笑:“你猜得对,你只算我半个亲生儿子。”
“…半个亲生?你什么意思?”
卫巍松对卫舜难以言表的神情早有预料,语气端得四平八稳:“你的身体或许是,但你的灵魂…我不敢确定。”
他探出食指,指尖隔空从卫舜头顶挪向脚底,“不知你,该算人算鬼。”
裴元易窝回自己别墅,这里是他对外宣称的家,无兄弟姊妹,父母常年外出,他自主打理生活,是个有钱的留守儿童。
此时,向来冷清的别墅,在电视闹哄哄的台词声中,伏匿了许多双眼睛。
裴元易十指反复纠结分离,耳边回响徐寅三离开前的话语。
──“她会回来找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往她婶婶面前溜圈?”
──“那丫头聪明,没落进她叔叔的陷阱,但我棋留后手,她每胜一步,就离陷阱更近一步。”
──“年轻人,别想着跟老滑头斗。”
裴元易手心又湿又冷,乱毛线似的脑子找不到线头,连胡七乱八的杂念都没,视线紧跟演员手里那杯冷饮,随气泡上升下沉。
她会来找你的…
找你算账,从此互为仇敌。
这念头从心底萌芽,逐渐攀上喉咙,裴元易感觉自己失去了呼吸能力,慢慢将手指插.入发间。
对于卫巍松的回答,卫舜始料未及。
亲不亲生的狗血戏码他不是很困扰,就算现实见得少,电视也早早灌输了相关画面,亲戚又从小爱开“你是捡来的”玩笑,真出现了,他不太可能像电视那样歇斯底里。
但把狗血硬生生掰成灵异,他就很难接受了。
是人是鬼?
他卫舜活了二十六年,说他是鬼,别说他自己,天天见鬼的钟冉也很难信,哪有鬼这么违背自然法则,该有的技能没有,该怕的东西不怕,比正常人更像正常人。
所以卫舜以为他爸在开玩笑,但卫巍松神情肃穆,看不出半点玩笑的影子。
卫舜绷直面庞:“爸,你得说清楚了,到底什么意思?”
卫巍松手指搅弄烟灰:“1991年,你出生的前一年,我还叫杨尧,在日喀则做倒卖鹰隼羊皮的生意。”
1991年,杨尧还是那些人在西南路线的一员,盗猎正值猖獗,是条发财险路。
南边老大还叫徐二丑,名字丑,人不丑,咧嘴镶金牙,裹貂装地主。膝下有个养子叫徐寅三,年纪轻轻模样潇洒,比模样更潇洒的是个性,常年干劲足,爱往边境扎。
杨尧干出点名头,在日喀则勉强混口小头领的饭,顺道结识了老大养子徐寅三。
徐寅三是带任务来的,一群人酒足饭饱吹起牛皮,他说:“十五年前那场地震记得吗?”
“记得,河北嘛!”
徐寅三擦嘴边酒渍:“这全国上下悲痛的事,到我们这儿就成了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众人自然觉得他胡说八道,嚷嚷他拿这事开涮也不怕夜路见鬼遭报应,徐寅三不服:“那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这死人能复活,还能跟鬼沟通。”
徐寅三故作神秘,“把他们啊,牵吸命的蛊,能结什么你知道吗?”
“还结出啥…你当种树呢?还能结出活人不成?”
旁边都摇头不信,杨尧也摇头,徐寅三压低声音,“鬼…胎。”
词语陌生且充满未知的恐惧,众人怀疑又兴奋,忙叫他继续往下讲,鬼胎是什么有什么用处。徐寅三撩开大衣,露出腰间挎的厚玻璃瓶:“喏,就在这里头。”
杨尧只瞥见拳头大的肉.色玩意儿,徐寅三便盖拢回去:“徐家最上头那位,全指它发财呢。”
“发财?这玩意儿能发财?”
徐寅三想显摆又不想透露实情,真假参半地说:“当然,徐家那么丰厚的家底,全赖这玩意儿,有灵性,通灵,跟泰国养小鬼似的…”
那年代消息闭塞,国外就是个存在书本和口谈中的概念,没人知道养小鬼是什么,但徐家有钱绝对保真。
徐寅三又补充,这东西靠吸人命活,得养好久,存命人能加快其生长,养大了就能…他喝口烈酒,“就能发财了。”
具体是不是用来发财不知道,但这绝对是好东西。
至少杨尧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第二日,他与徐寅三小心保管的玻璃瓶不翼而飞。
第四日,他窃取了某死者身份,学尸体磕掉门牙,在身份信息录入不全的年代,他摇身变成了卫巍松,娶个西南女人当老婆,拖家带口去北方改头换面。
卫巍松继承了死者的身份,再加上混边界多年的老辣,他很快在京城混出名堂。
他将这些归功于尚未成型的“鬼胎”,日日供夜夜供,想着成型那日,他该得多大红利,谁知鬼胎尚未成,老婆陈采香率先怀了孕。
卫巍松喜不自禁,官运亨通家庭美满,于是又想去鬼胎处拜拜,这一拜,便拜出了大问题。
玻璃瓶里那个有人形轮廓的肉团,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抬头看更新日期,凌晨四点多…
为了不食言,我还是熬夜码字了,可惜晚了点,对不住。
武汉现在封城闭户,疫区人民希望各地都别沦为第二疫区。
祝你们新年健康。
第124章124夜袭
卫巍松心里咯噔一响,还拿玻璃瓶摇了摇,确认封口完整无破损后,他再也摸不到头绪去寻消失的“鬼胎”。
陈采香做完孕检回家,正逢老公急得抓耳挠腮,出于关心问了句:“怎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问话时,陈采香脸色比他还白,但卫巍松一门心思琢磨失踪的宝贝,对她的状态并未在意。
陈采香自顾往桌上放b超结果:“今天产检,医生还问我是不是瞒报怀孕时间,因为才两月不到,竟有了人形。我不懂这里头门道,你说小孩是不能早发育吗?”
卫巍松只手挠头发,闻言朝桌面瞥去,黑底白影的图片上,有团人形实体静止其中。
他肢体僵硬,似被这一眼钉上了钢板。
这轮廓…不就是…
焦灼的血液霎时冷却,抖成筛糠的手捧起产检结果──
……鬼胎吗?!
卫巍松越看越笃定,立刻去郊外找玄学大师,硬拉陈采香奔往周边小寺庙。
陈采香不大信这些,尤其当秃顶老头说出“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的判词后,更气得浑身发抖,孕激素使然的坏脾气让她差点掀了卦摊。
几乎所有母亲都护犊子,哪怕只隔层薄壳的鸡蛋,你都不能掐指便定它生熟,更何况是隔了肚皮,还没成型的小肉团,怎么能只言片语定人鬼。
卫巍松拽住暴走的妻子:“香香!我们得把孩子打掉!”
“卫巍松!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毛,老娘就跟你拼命!”
她拳脚相向,川妹子的辣态尽显,在卫巍松愤怒得几乎动手前,秃头大师大声阻拦:“不能!这孩子不能不要!”
卫巍松乖乖松手,大师补充到,“它来路阴邪,你若掐断它转生为人的路,它必然加倍报复回去。”
发财宝贝成了烫手山芋,卫巍松急不可耐:“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师白眉深锁:“有,但是…得委屈尊夫人了。”
陈采香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老公带回的罪孽要她承担,刹那青了脸,连大师的解语都难以细听:“我算个预产期附近的纯阳时辰,只要他按点出生,就能压制胎内阴邪。”
他顿了顿,“但这方法,对尊夫人损伤极大,可能…会折寿。”
具体会折寿多久,大师拿不定主意,陈采香更是心头惶惶。
夫妻二人没得选,一人折寿总比双双被怨鬼缠身要强,陈采香对老公哭过骂过,也怀疑过秃头神棍的说辞,但日渐瘦削的脸和异常膨隆的肚子,提醒她这孩子绝非普通。
怀孕第七月,她被推.进暗屋,几个巫蛊穿着的人长袖挥舞,手持铃叮叮晃响,她的腹部随铃声剧烈收缩!
陈采香疼得昏天黑地,几乎刚吊上一口气又给吼了出去,折腾整整三个小时,她才听见婴儿清脆的哭啼。
儿子皱巴巴又浑身血污,她忙用手擦拭他两颊,看清他与常人无异的面容后,陈采香悲喜交加,抱紧婴儿失声痛哭。
卫巍松端详婴儿,陈采香嗓子哑得说不清话:“取个名字吧。”
“叫…卫舜吧。”他答到。
“顺利的顺?”
“不。”卫巍松说,“尧舜的舜。”
盯着长成大人的卫舜,卫巍松掸掸烟灰缸积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卫舜语调呆板,“没了,我…我先走了。”他转身几步又退回原位,“爸”这个称呼不过上下唇些微一碰,但他却叫不出口,“…他们找你,肯定和鬼胎有关,对吧?”
卫巍松轻叹气:“就因为你与他们徒生过节,他们才会调查你的背景住处,顺藤找我简直易如反掌。我与他们,也就这么个交集。”
他按揉脑门,“那东西对他们很重要,我曾偷偷打听过,他们一直在找,现在得到我的下落,想索要回去也属正常。”
卫舜神情茫然,静默片刻又说:“那玻璃瓶你还留着吗?”
卫巍松张了张嘴:“哦…留下了,在保险柜里锁着。”
卫舜点头:“我有个提议,你得照做。”垂下的眼皮猝然翻起,他目光带了阴邪煞气,让卫巍松感觉前所未有的压迫,“你必须照做。”
空气湿冷弥漫,窗外带潮的土腥味从夹缝送来,丝丝缕缕刮过后脑,能使人保持清醒。
凌晨2点半,别墅电视依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