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在驰子身旁蹲下:“我问你,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驰子大声呻.吟,对此只字不提。
卫舜点头:“行。”他将匕首贴上驰子左臂,“干脆点,两只手都不要了…”
驰子缩了缩手臂,恨恨盯着他。陶勇指着他喊:“卫舜你要是敢弄,老子真毙了你!”
卫舜用刀背拍拍驰子脸颊:“你也不想想,既然他有委屈,为什么不求你们罩着而是缄口不言?除非…”
他凑近驰子,低声说:“是干了蒋爷痛恨的勾当,人命买卖是吗?”
驰子嘴唇越发颤抖,陶勇听清了卫舜的话,上前拽住驰子衣襟:“你他妈又干了这事儿?!”
又?卫舜偏头看去。
陶勇暴呵:“前年你怎么和我承诺的?怎的?看蒋爷最近去京城,又他妈皮痒了是吗?!你以为蒋爷为啥要拼了命拉上任老大下位盘这块地皮?他儿子当年就是在这里失踪的!你这是触了他的大忌!”
驰子嗓音发哑,艰难说到:“勇…勇哥…你信他的…鬼话?”
陶勇龇牙:“老子不信他信你个有前科的?真当老子比你蠢?”
驰子张嘴大口呼吸,额头冷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这时,有个脸颊青紫的手下跑来:“勇哥勇哥!”
他看见满身鲜血的驰子,顿时噤声。陶勇吼到:“有事说!”
手下犹犹豫豫地望着驰子,指了指自己脑门:“他…还受得了刺激么?”
“废什么话啊赶紧说!”
手下一哆嗦:“就…就他那亲戚,被,被那女的带走了…”
陶勇脸色更难看了,他揪紧驰子:“你他妈还瞒着?!那男孩是不是你拐来的?!说话!”
卫舜面上已十分不耐:“钟冉去哪儿了?”
驰子被两人拉得喘不上气,这时,有个女声大喊:“她去了枯树滩!”
卫舜回头,王笙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一定是去了枯树滩。”
驰子脸上肌肉抽动,忿忿盯着王笙。王笙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是来找李广生的。当时我们运货,在枯树滩发生了车辆侧翻,副驾当场死了,李广生也因头部受到冲击昏迷不醒。之后,他们找人交接,低价把他卖到了别处,至于是哪,我就不知道了。”
王笙努力平静自己,“我也是因为那次车祸才知道,自己竟成了拐卖的从犯。”
卫舜腾地起身:“谢谢…”说着,他便朝门口跑去。
擦过王笙时,王笙小声说:“我只是不想真的当了从犯。”
卫舜停顿脚步:“谢谢你,真的。”
说完,他回望陶勇:“还有你,大冷天穿皮衣冻得跟狗一样。”
陶勇下意识撸了把鼻涕:“你丫才是狗!”
***
摩托车灯照得指示牌发白,上头的[枯树滩]三字清晰可见。
钟冉停下摩托双脚踏地:“是这儿吗?”
男孩点头:“我当时就是听他们这么说的,那个叫李广生的弟弟,在这里出了车祸。”
钟冉将车靠在路边,踏入一旁草地,积雪的地面陷出脚痕。
周遭很安静,只有脚下咯吱声。钟冉蹲在地上,从挎包掏出与人头等大的玩具熊,熊的脖子上挂着白色布条。
这是李广生最喜欢的玩具,经常跟在他身边,沾染气息最多。
钟冉用美工刀割破手指,然后递给男孩:“你把它拿好,等会儿要是有人来,你就先跑,跑不过就拿刀砍他。”
男孩愣愣点头接过。
钟冉再从包内拿出一捆细短槐木,抽取其中一根,用食指的血划上血痕。
噗嗤一声,槐木顶端竟燃出无火之烟。
钟冉将槐木怼上玩具熊挂的布条,青烟沾染白布,却没留痕迹。
失败了?果然还是过太久了吗?
钟冉叹了口气,重新抽槐木再试。这次,槐木凑得更近了,周遭的风雪似乎也随之变大。
青烟熏着白布,袅娜如人手抚过,随后消散。槐木渐渐变短,在燃至钟冉指尖时,白布忽然起了变化。
空无一物的布条上,慢慢显出了血色生辰八字!
钟冉呼吸停滞,手也忘记收回。
她仿佛入了一片无雪的黑暗。
***
陶勇坐地上望着王笙:“你们都干了什么破事儿?!尤其是你!”他看回驰子,“你他妈鬼迷了心窍,不是告诫过不要碰人命生意你偏不听!现在我顾不了你了,雷子要来,你他妈蹲炮局去。”
驰子依旧仰躺着:“勇哥…我的确…的确是鬼迷心窍了…这蒋爷不是快回来了吗,我原打算提前收手,哪知…哪知有雇主花大价钱指名让我绑那孩子卖他。”
驰子一脸懊悔,“我就知道,这钱越多越不是好事儿!东子车祸死了,我暴露了,那孩子也废了,连水漂都没了。”
陶勇拧紧眉头:“东子和王笙多无辜!你设计他们运货,查出来你倒能干净脱身,真牛逼,我都不认识你了。”
驰子不住摇头:“不是…勇哥你别说我欺负死人不会说话,东子是自己要求参与运货的…我哪知道会遇上车祸…”
咣当!地面突兀响起碎裂声。
王笙慌忙去捡茶杯碎片,嘴中不住说到:“对不起对不起,走神了。”
她的手微微发抖,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盖上反光的碎片,视野也融成红色。
她想起了车祸后东子的惨状——
他双目圆瞪,舌头抻直,面部经脉爆起,自脖颈到脸颊都是一片绛紫,仿佛被人掐死在车里。
而车祸原因…是他避让突现的行人所致…
一个车祸后消失的灰衣男孩。
***
耳边的风雪仿佛消失,黑暗中,一个孩童出现在钟冉眼前。
孩童对她展露笑容。
李广生?钟冉看清了他的模样。
李广生逐渐靠近,牵住钟冉的手。钟冉顺着他的力气往前,然后在沙棘树旁学他蹲下。
李广生继续拉她的手摸向土地,钟冉不明所以,见他开始挖土,她也学着挖土。
两人刨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个白色硬物出现。
钟冉心神微动,继续去挖。土洞越挖越深,渐渐地,一具小小头骨被完全暴露。
钟冉呼吸急促起来。
李广生?不…
就算死了,只死几日,怎么可能化成白骨?那灰色像袄子一样的衣服,也不是李广生穿的。
钟冉问李广生:“你呢?你怎么回事?真的死了吗?尸体在哪?”
李广生摇摇头,握紧她的手。
他的记忆倒流,零碎地钻入钟冉脑中。昏迷,车祸,颠簸,上车,关押,被绑……引诱?
被谁引诱?
钟冉努力撇开眼前雾障。她看到李成正弓腰挑选着货物,而李广生瞥见门前一个会打鼓的娃娃。
玩具娃娃一下下敲着鼓点,仿佛在鼓励他过来。
李广生走了过去。
玩具娃娃被人拿开,他伸手抓空,顺着娃娃方向望去,一个男孩微笑着说:
“你来,哥哥把玩具给你。”
欻!
利刀入肉的闷响!
眼前一切被打碎,钟冉顿感到腹部剧痛。她蜷缩在地,冷汗被冷风瞬间吹干,更被雪花迷了视线。
男孩手持滴血的刀,神色呆滞:“杀了姐姐,那些叔叔肯定会高兴,高兴了,就会给我好吃的。”
钟冉缩回双腿,使劲按压腹部:“你…你居然…帮他们做饵…”
男孩再次抬手:“对不起姐姐,可我好怕叔叔们不高兴,如果他们不高兴,就不给我吃的,还要打我。”
钟冉疼得龇牙:“那些叔叔不会来了…我们都…出来了…”
男孩怔怔盯着钟冉,忽然流下大滴眼泪:“没用的…我试过了…他们会抓我回去,会打得更厉害。”
钟冉喘着粗气,费力支起身子,双膝挪到男孩跟前。
男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臂圈紧:
“没事的,这次不会了…姐姐…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枯树滩其实很美啊……
第40章040白骨(二)
雪花濡湿了钟冉的长发,男孩握紧她的手:“姐姐…我想回家。”
钟冉拿过他手中的刀扔到一旁,用另一只没沾血的手摸摸他脸颊:“姐姐也想回家,可姐姐…回不了家。”
男孩眼珠漆黑发亮,眼圈却通红一片:“对不起…对不起…”
钟冉摇头:“以后会有很多人对你好,你不用再害怕了。”
伤口的疼痛感已没那么明显,钟冉勉强起身:“我们先…”
这时,有车灯探来,直射入钟冉眼中。她看不清前方,拽着男孩本能喊到:“跑!”
“钟冉!”
钟冉愣立原地,以手遮光费力望去。车灯映照下的雪花织成一片苍白,如轻柔飘渺的鹅毛缓缓坠地。
一个人影只身前来,在钟冉未及反应时闯入视野。
她僵着身子,被来人拥入怀中。
卫舜双臂紧紧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缓缓呼出白气,半晌没有说话。
钟冉茫然地盯着前方车灯,卫舜的手将她扣入温暖处,让僵冷的身子无所适从。
她嘴角动了动,卫舜忽然从中抽离,抬手就车灯看了看指缝,脸色忽变:
“你受伤啦?伤哪儿了?哪个崽子干的我去收拾他!”
钟冉被他晃来晃去的脑袋晃得头大:“没有…小伤小伤,很快就好了。”
卫舜一脸心疼:“哪会呢?这么多血哪会是小伤…”
钟冉忽然凑近他的脸,手指抹过红肿的鬓角。卫舜被碰到伤口,疼得微一龇牙。
钟冉有些无奈:“你又是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卫舜挡住脸颊:“没有打架没有打架,我…我夜盲,走路没看路,摔了一跤,蹭破了皮。”
钟冉不信,探着脑袋去查有没有别的伤,卫舜一把拦住:“外面冻死了,我们到车里去。”
他看向男孩:“诶?你哪家的孩子?”
男孩怯生生躲回钟冉身后,钟冉安抚他:“没事,这个哥哥不是坏人。”
男孩小声喊:“叔叔好…”
卫舜挑眉:“你瞎喊啥呢,我怎么就跟这姐姐差了个辈分?”
钟冉看他模样较真又气又好笑:“行了行了,去开车门吧。”
钟冉跟在他身后,卫舜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摘了帽子把围巾取下,然后快速一圈圈裹紧她的脖子和湿发。
钟冉被围得只剩眼睛,她抬头盯着卫舜,诚实地说:“我没那么冷其实。”
卫舜戴上连衣帽,别别扭扭地说:“我戴着热,先放你那儿不行吗。”
钟冉看他大步向前的背影,低头摸着围巾有些发愣。卫舜察觉到她没跟上,回头说:“别发呆了,赶紧回去,姗姐可是以为你只是出去溜达的,被逮着问的话,我可不帮你解释。”
钟冉快步跟上:“那我就说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再去解释吧。”
卫舜装腔作势地瞪她一眼:“我好心来接你,恩将仇报啊?”
钟冉埋头在围巾里偷笑,卫舜却变了个语气:“钟冉。”
听这语气,他似有正事要说,钟冉等着下文。
卫舜和她四目相对,有雪花跃入彼此视线,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他拍了拍她帽子上的薄雪,冰凉的雪花很快融化进他的体温:“以后不要这样了,你不用瞒着我的。”
卫舜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唐突。他迅速地缩手,忍不住偷偷打量钟冉的反应。
一阵沉默后,钟冉点头,轻声回道:
“好。”
***
钟冉将车门打开,先送男孩上去,自己要踏入的瞬间,突然收回脚。
卫舜不明所以:“怎么了?”
钟冉垂眸想了想,“我想找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
卫舜疑惑皱眉:“什么地方?”
钟冉抿了抿唇:“就让那孩子呆在车上,你随我来。”
卫舜见她神色凝重,便将头探入车门:“那小孩儿,你就呆车里别瞎跑,哥哥姐姐去去就回。”
男孩疲惫地应了句:“知道了叔叔。”
卫舜略显汗颜,瞥见钟冉正往树林去,赶紧提腿跟上。
钟冉边走边环顾四周,忽然停下脚步:“那是什么树?”
卫舜顺着她视线望去:“沙棘树,拉则沟特产沙棘汁,你住的这些天没喝过吗?”
钟冉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沉默地朝着树下挪动,然后弯腰。卫舜也跟着弯下腰:“你要干嘛…诶诶诶!冉冉你刨土干嘛?!”
钟冉没回答,只是越挖越深,卫舜见她像入了魔似的啥也不说,便学她在地上刨了起来。
土坑越挖越深,比钟冉先前看到的还深。絮状雪花融进红黑色泥土,然后被新土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