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倒是不似唐僧,徐玉郎暗想,若不然,他见了二师兄,恐怕真是要笑出来的。
“你就坐在这里陪着我吧。”许茂对徐玉郎说道,“你师兄要去招呼亲眷,这里就由你代他替我招呼客人。”
“含章不敢。”徐玉郎又赶忙站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替我招呼招呼罢了。你这小子难不成还怕羞?”
“就是。”许枫在一边也接了口,“除了我家那几个小的,你可算是父亲的关门弟子。”
徐玉郎这才不再推辞,乖巧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儿子也去正院了。”许枫说着就站起身来。
许茂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你那边也忙。”
许枫出了父亲的院子,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觉得眼中颇为酸涩。他少年时是孝慧太子的伴读,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很是有些感情。
乍见徐玉郎,他又想到那个笑起来比桃花还要灿烂的人。这么多年了,虽然闻人瑾已是庶人,又幽闭于王府,但是命还在。而孝慧太子,早已化成一堆白骨。
今日,就当重见故人吧。许枫想罢抬脚去了正院,怪不得范家家主如此看重这个人。这张脸,长得实在太讨巧了。
没一会儿,客人就多了。凡事上了年岁的,见了徐玉郎都有些惊讶,旋即就想明白了。这徐家小子,可真会长。
那些人存了考量的心思,自然对徐玉郎更加上心,又见他嘴甜会说话,心思又灵活。心道日后若是事情上遇见了,倒是可以略微提点提点。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许太傅坐在上首,看着众人的眼神,捋捋胡子。
这时,家丁来报,安顺亲王来了。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面色恢复如常。这个时候这位过来,怕是存着气皇帝的心思吧。
相熟的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皇帝闻人琰可怜。安顺王,到现在手里可还握着一支私兵。
一会儿,安顺亲王带着家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朗声大笑。
“许太傅这里好热闹啊!”
“不敢不敢。”许太傅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不过就是孩子们怕我老头子孤单,过来陪我说说话罢了。”
安顺亲王知道许太傅德高望重,先帝在世的时候都不让他行礼,跟不用说对着自己了。他笑了一下,就坐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见到徐玉郎,冲他招招手。
“这个小子,过来我瞧瞧。”
徐玉郎看了眼安顺亲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他点点头,又望向许太傅。
“你这孩子,我又不吃了你。”安顺亲王说道。
“我这小弟子腼腆。”许茂在一边发话,“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乍见您,能不害怕吗!”
许茂说完,又看向徐玉郎。
“徐家小子去吧。有我这个师傅在这儿呢,谁还敢欺负了你去。”
徐玉郎闻言,这才走到安顺亲王跟前。
“大理寺少卿徐玉郎见过安顺亲王。”
他行过礼,就立在一边,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无比乖巧。
“祖籍是哪里?”安顺亲王问道。
徐玉郎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仍旧乖巧地回答。
“金陵。”
“在哪里长大的?”安顺亲王又问道。
“八岁以前在苏州,八岁以后就跟着父亲母亲回了金陵。”
听到苏州,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安顺亲王的瞳孔还是猛地缩了一下。
许太傅坐的位置离他很近,看了个满眼。心道这位是不是还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家里是做什么的?”
徐玉郎这下更摸不到头脑了。
“父亲是金陵绸缎商人。”
“家里还有谁啊?”安顺亲王问得详细。
“有个妹妹,跟我一边大。”徐玉郎偷偷看了眼许太傅,见他颔首,这才继续说下去,“还有个小弟弟。”
“哪年生人?”
“我说王爷,您是要给这小子做媒吗?”许茂打断了安顺亲王的话,“您这是查户籍来了?”
“不过就是闲聊几句罢了。”闻人瑜说道,“这就护上了?”
“那是自然。”许茂回答得坦荡,“这可是我的关门弟子,人品好又敏聪,更重要的,是长相投了我的眼缘。”
许茂这话一出口,安顺亲王就明白了,这老家伙真是护着徐玉郎。
“罢了罢了。”闻人瑜说道,“我今日是给您贺寿来的。这寿也贺过了,我就不扰您雅兴了。”
“王爷好走。”许茂在一边接了口,“小徒弟,替我送送王爷。”
“不劳这位小兄弟了。”安顺亲王说完,带着下人就离开了许家。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位是个荒唐人,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咱们继续聊咱们的。”许茂说道。
众人便继续之前的话题,聊得轻松。
徐玉郎却立在一边有些纳罕,自己这张脸,难不成有什么蹊跷?
季家跟许家有亲,季凤青跟着父亲在正院,心绪却飘走了。他知道徐玉郎就在许太傅的院子,自己却要在这里陪着别人说话,内心很是有些焦虑。
“老爷!”一个下人的声音打断了季凤青的思绪,“厨房那边说可以摆饭了。”
“知道了。准备吧。”许枫说完看着几个小辈,“走,去给老太爷贺寿。”
季凤青一下子就舒展了眉头。看意思,是能见上一面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徐玉郎乖巧地立在许太傅身边,这幅模样,像极了蹲在他脚边要小鱼的霸王。
“这帮孩子们都来了。”许太傅说完看着徐玉郎,“你陪了我一上午,这快用饭了,你就跟着那帮孩子们一起吧,也松散松散。”
“弟子不累。”徐玉郎说道。
季凤青在一边却有些着急,好容易能跟她坐一起吃饭,她怎么能说自己不累呢!
“去吧。”许太傅说道,“这人你都见过了,这边没什么事了。”
徐玉郎点点头,这才走了过去。
“照顾好徐家小子。”许太傅吩咐自己的小孙子。
“祖父放心。”许珠说完看向徐玉郎,“我们走吧。”
看着徐玉郎的背影,许太傅觉得也怨不得安顺亲王疑心,这孩子长得真是太像孝慧太子了。不过,孝慧太子压根就没有后代活在这个世上,他紧张什么呢!
送走了安顺王,许家又重新热闹起来。徐玉郎跟着许家小辈坐一起,虽然不太熟悉,但是都是年轻人,学识又相当,很快就能聊到一起去了。
用饭的时候,因为徐玉郎跟季凤青是同僚,许植就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徐玉郎坐哪里都可以,季凤青却有些激动。这一上午两个人都没好好聊过天,能坐在一起,至少能说上几句话吧。
徐玉郎自己很喜欢吃汴梁菜,加上忙活了一个上午,已经有些饿了。可是她见大家都在聊天,自己也不好意思很是动筷子。
“饿了?”季凤青问道。
徐玉郎点点头,轻声说道:“大家都不怎么动,我也不好意思。”
季凤青笑了,说:“我也饿了。若是都不动筷子,大家岂不是都要饿坏了。我来。”
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夹了一块套四宝到季凤青的盘子里。
“味道不错。”季凤青说道,“你也尝尝。”
侍女立在身后听了这话,也给徐玉郎夹了一筷子。
徐玉郎拈了一筷子鸭肉到嘴里咀嚼,不肥不腻,清爽可口。
“果然好滋味。”
“我跟你说,许家厨子最拿手的就是苏肉闷鱼唇。”季凤青说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往许家做客,不为别的,就为他家厨子这道菜。”
许家侍女聪明,赶忙给季凤青、徐玉郎夹到盘子里。
徐玉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子:“这不好吧,大家都在聊天呢。”
“那又如何?”季凤青说着拈了一块到嘴里,“过来贺寿,也得吃饱了饭啊!”
这时,徐玉郎看见了一道自己没见过的菜,她悄悄戳了戳季凤青。
“元吉,这道菜叫什么?我没见过呢!”
季凤青顺着望过去,一时间有些语塞。这道菜,虽是名贵的补品佳肴,但是绝对不会在女眷那边出现。菊花形的是牛鞭花,旁边的是羊外腰。这可让他怎么跟徐玉郎张口啊!
“这是。”季凤青犹豫了一下,“这是鞭花白腰。”
听了这个名字,徐玉郎差点被噎了一下,她就不应该问。
“知道了。”她低声说道。
季凤青在一边瞧着,她的耳朵尖,都是红的。
“吃这个。”他赶忙岔开话题,“煎扒鲭头尾,非常有名。除了许家厨子,也就我家厨子能做得出来。当然,还有皇宫的御厨。”
徐玉郎为了掩饰尴尬,赶忙吃了一口,果然浓香鲜嫩。
“这许家厨子,厨艺了得。”她说道。
两个人吃吃喝喝,时光过得倒快。
用过饭,许家人便在临水的亭子支起了戏台,
许家老太爷对于戏曲一般,点了一曲《满床笏》之后,就把戏折子给了身边的小辈。
“点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还有,你们的姐姐妹妹也在,注意着点,《游园惊梦》这种就算了。”
许琅看了半天,点了一曲《五女拜寿》。倒是他妹妹,点了一曲《十八相送》。
季凤青不太喜欢听戏,但是碍于做客,也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直到《十八相送》一开场,他整个人就坐直了。
徐玉郎自小跟着父亲哪儿都去,对于听戏很是有些兴趣。她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听得很是认真。而季凤青,听着《十八相送》,内心有些波澜。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戏台上,祝英台这句话一出口,季凤青就忍不住看向徐玉郎。日后,她会不会给替自己“妹妹”做媒呢?
徐玉郎却没想这么多,她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只觉得戏文有趣而已。
季凤青在那边心潮澎湃,徐玉郎在这边波澜不惊。两相辉映,倒是也有趣得紧。
第39章
安顺亲王回到王府,挥退众人,叫来自己的心腹卫忠。
“你确定当年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说得是实话?”安顺亲王问道。
卫忠先是一愣,之后点点头。
“确定。当年无论怎么拷问,那稳婆都说是个女婴。”卫忠说完犹豫了一下,“王爷可是发现什么不妥?”
“我今日在许家见到了之前跟你提过的大理寺少卿徐玉郎。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长相,跟孝慧太子简直一模一样。”闻人瑜说道,“而且他也是在苏州出生的。”
卫忠一愣,说:“王爷,虽然是凑巧,可是小的确定那孩子是个女娃娃。”
原来,当年闻人瑾接到太子妃诞下的女婴死去的消息,百般思虑之后总觉得有问题,派人在景福殿守着。终于让他发现太子妃把婴儿偷偷运出宫这件事情。
太子妃的人分了三路,闻人瑾就派手下的人分了三路去追。只可惜这事行事隐蔽,他不好派太多人过去。每一条路线,才去了两个人。
终于,追踪白妈妈的那两个人在苏州城内找到了她的踪影。
“可是二哥哥的人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一只鞋子。”闻人瑜说道,“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太子妃身边的人,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护不好一个孩子。那孩子,八成是被人捡了去,或者白氏摆脱了追查,又抱了回去。只可惜,当时情况紧急,二哥哥没有办法再追查下去了。”
卫忠听了闻人瑜的话,心道这位也太多疑了。
“王爷放心,太子妃当日诞下的确实是个女婴。况且,徐玉郎的身世咱们也查了,您也亲自问了。这位,估计就是长得像而已。”
闻人瑜又思索了一会儿,说:“虽然孝慧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但是他出事前还真随父皇去过苏州,兴许一世情动,留下个种也说不定。再去查查。”
“是。”卫忠恭敬地应了。
卫忠走了以后,闻人瑜伸手敲敲书案,忽然灵光一闪。不是孝慧太子的孩子又如何,既然长了这样一张脸,就不能白长,实惠不是白拿的。他不信若是坊间有传闻孝慧太子的儿子还在人间,他闻人琰会不慌!
许家范家都看好那小子,看到时候闻人琰该怎么办,闻人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六说是跟太子兄弟情深,等真有人威胁他的位置,他不信那位还能在龙椅上安坐。
安顺亲王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他让卫忠拿着信,送到了自己乡下的庄子。
汴梁城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木呆呆地站在一个院子里。她的手上、脸上都是伤疤。
“走吧!”一个庄头打扮的人,像轰狗一样轰她,“进了城,别忘了你该做的事情。”
那老妇木然地拿着自己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她脚程慢,快到汴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老妇寻思城门已经关了,就在一家驿馆住下来。她进屋之后,摸索着把蜡烛点上,又扒着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下面站着。
老妇想了想,让伙计端了饭食进来,吃过之后又要热水洗干净手脸,估摸着时辰,吹熄蜡烛就睡了。
一会儿,老妇屋里传来了鼾声,门外立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转身回了隔壁房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驿站都静悄悄的。老妇人在黑暗中睁开眼,摸索着穿上衣服。她走到门口仔细听听外面的声音,悄悄地把门拉开一道缝。
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蹑手蹑脚地走出来。驿站静悄悄的,偶尔有鼾声传来。
老妇从头上拽了一根发丝,把它系在门闩上。之后小心翼翼地拽着发丝,一点一点地往回拽。万幸驿馆的门闩都很细,很轻,没一会儿,她就把门闩住了。
老妇取下发丝,左右看看,就走下楼梯。刚出大门,院子里的黄狗就醒了,黑暗中,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它刚要叫唤,老妇就把一块肉扔过去。黄狗一口叼住,转头回到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