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廷盛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走廊尽头，尽量保持着最安静的步伐赶了过来，脚步却依然铿锵有力。

“怎么样？”似乎无视了叶澈的存在，纪廷盛用浑厚的嗓音质问着纪子诺。

“不知道，他在楼上的手术室。”

纪子诺只是瞟了一眼父亲，又复刻冷漠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

纪廷盛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又焦躁不安地掏出手机，不知给谁拨过去了一通电话，接通后又焦躁地走远，上了楼。

如果这时有能发泄的地方，纪子诺一定会狠狠一拳揍上去。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进过ICU，可是纪廷盛从未有过哪次，也这般焦灼地出现在手术室门口。

从未有过。

也罢，叶澈是作为叶澄家属来的，他只是陪着过来。

而纪廷盛是作为白辰羽家属来的，与他有关，却也无关。

窗外依稀泛起鱼肚白时，叶澄的手术结束了。

并没有想象中被急切追过来询问的场景，家属只是很冷静地走过来问问情况。

这倒是令医生有些惊奇。

结果并不完美，医生的话语总像是一句绝望的宣判。

而叶澈，依然平静得犹如不起一波涟漪的湖面。

还好眼睛保住，只是右眼视力很难恢复到正常状态，以后的日常生活起居，势必会受到一定影响。

对于这个结果，叶澈说不上心里的滋味。

没有所谓作为亲人的伤痛，却也没有作为陌生人的疏离。

脑子在嗡嗡作响，究竟是因为这坏消息作祟，还是一夜未眠？叶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由于要取几样叶澄的证件，被纪子诺强制要求吃了些早餐后，叶澈又回到了那个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的所谓的家。

纪子诺说，医院这边交给他，放心去，最好回家睡一觉。

想到这里，连叶澈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唇角漾开一抹幸福的笑意。

推开门，收起钥匙。

如果没记错的话，叶澄总住的小卧室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应该是放证件的地方。

如果没有，就只能到处找找了。

正当叶澈换上拖鞋准备去卧室找证件时，这才注意到从客厅突然发出窸窣声响，叶苏苏穿着一袭性感的黑色蕾丝吊带长裙，披散着一头卷而凌乱的长发，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

她的黑眼圈很重，眼睛里也布满红血丝，甚至脸色蜡黄，显然是因为什么事没有休息好。

本想打个招呼，然而还没等叶澈开口，突然叶苏苏带着愤怒的神情，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狠狠地打在了叶澈脸上，白嫩的脸颊上顿时泛了红，留下明显的掌印。

“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叶苏苏面露凶相，像是要把眼前的儿子撕成碎片一般。

叶澈没有说话，木讷地捂着脸。

一如从前。

“不说话是吧？呵……行啊你，叶澈，长本事了？学会勾引男人之后，还知道利用男人了？”叶苏苏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剜了叶澈一眼。

勾引，利用？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叶澈只有冷笑。

“我就不该帮你，让你那男人就死下面算了！”叶苏苏骂咧咧地又是一个巴掌要甩过来，只是这次叶澈灵巧地躲开了，伸出手臂挡住了叶苏苏的手，还顺手搡开了惯性倒过来的叶苏苏。

一个踉跄，高跟鞋没有踩稳，叶苏苏险些摔倒，连忙一手抓住了身边的柜子，狼狈地靠在柜边，愣了神。

“你要是伤害乔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也会弄死你们两个！”叶苏苏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愤怒的啜泣，她捡起手边的玻璃香氛花瓶，怒吼一声便砸了过去。

什么伤害乔伊，什么弄死你们两个……叶澈突然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避，只是条件反射地用手挡了一下。

刺痛的感觉沿着手臂扩散蔓延，这种久违的感觉，叶澈太熟悉了。

低头一看，果然，玻璃砸碎在手臂上，破碎的玻璃渣划破了手臂，留下一道三四公分长的伤口。

血沿着划破的皮肤滴答下来。

“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叶澈，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乔伊，我的乔伊……你要是敢碰他，我弄死你！”叶苏苏的笑声近乎发狂，把头发撩到耳后，抓起挂在门口的包摔门而出。

为了乔伊，要弄死儿子。

活该……是吗？这还真是叶苏苏的作为呢。

他和纪子诺又做了什么，让她变成这幅模样？叶澈无奈地冷笑，呆滞地倚靠着门框滑下，坐在冰凉的地上。

作者有话说：

预计50章正文完结。

还剩最后两章，搞点事情(???-)

第49章童话

如果不是叶澄问了一句“白辰羽呢”，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伤到的不是眼睛，而是声带。

右眼缠了绷带的叶澄，醒来后只是呆滞地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叶澈请了护工，偶尔会来看看。

每次来看的，护工都会操着一口方言，委屈巴巴地说这小伙子除了喝水，就是不开口啊。

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吗？此时，窗外的橘色夕阳已经透过窗铺进病房，柔和的金纱为苍白的墙壁带上一丝暖意。

“白辰羽呢？”看到叶澈来了，叶澄睥睨一眼，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你希望他活着？”展开双臂倚在窗台边沿，叶澈玩味地看着这个木讷的病人。

叶澄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有了点涟漪，他抓起手边的杯子想要砸过去，却在握紧的一瞬无力垂坠。

玻璃破碎的声音，突兀炸裂。

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子碎了一地，玻璃渣反射着光，明暗之间，煞是刺眼。

“黄泉路，人间道，我要我们在一起。”

刚刚摔过杯子的手，现在紧紧攥着白色的床单。

叶澄的表情莫名狠厉了起来。

“不愧是我的哥哥。”

叶澈冷笑着鼓起了掌。

这是这些年来，叶澈第一次当面叫他哥哥，叶澄有一瞬的愣神。

画面闪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爸爸带着他们两个坐在钢琴前，牵起两人稚嫩的小手，一点一点，流连黑白键之间。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美梦醒来，童话破碎，一切都变了味。

他讨厌叶澈，觉得这个变了味的家庭是他无法抹去的阴影，是他的累赘，只有拼了命的跑，才能够摆脱。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更讨厌叶澈了呢？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回避他，只有白辰羽靠近他，温暖他。

而叶澈却夺走了这唯一的光，无论有意无意，结果就是夺走了。

身陷囹圄，人生大梦，恍然一场，不知何时休。

叶澄闭着眼睛深呼吸，右眼被绷带覆盖下的痛感，清楚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白辰羽还在ICU。”

叶澈抿了抿嘴，转过身去望向窗外暖橘的夕晖。

“他……他？”ICU。

听到这个词，叶澄突然觉得全身神经都在紧绷，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炸裂的边缘。

“活着。

不过情况并不好，可能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说完，叶澈的眼神停在了楼下，纪子诺正在楼下向他招手示意。

“活着……活着？哈哈哈……活着！活着啊！”叶澄脸上挂着泪，嘴角却不自然地抽动。

“我走了，纪子诺喊我回家了。

你的晚饭，我安排了人会送过来照顾你。”

说罢，叶澈甩了甩车钥匙，关门离去。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仍是分外刺鼻，叶澈站在电梯里，失重的感觉忽然令他疲惫。

讨厌叶澄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恍然间想起了儿时的场景，也是这样暖暖的夕阳窗边，爸爸带着他们俩，描绘琴声与燕尾服交织的童话梦。

关门的声响早已结束许久，叶澄仍然一个人面对着医院苍白却沾了暖暖夕阳的墙壁发呆，嘴里只反反复复嘟囔着两个词。

白辰羽，活着。

那一天，护工很奇怪，平日里面如死灰的青年，怎么就突然来了胃口，不仅很配合地把晚饭吃完不剩，还主动跟他搭话，问他ICU在几楼，怎么走。

“嗨呀，小伙子，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哩？我们都怕的哟。”

护工一边整理杂物准备结束傍晚的陪护，一边开心于今天病人好转的工作成就。

“我的爱人还在那里。”

叶澄的眼睛里没有光，仿佛光都跑向了不知所在的ICU。

“噫，我咋个没听过，你结婚嘞？”护工闪着八卦的小眼睛，放下手里的毛巾凑了过去。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叶澄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于是只能继续无聊地整理下去。

叶澈回到家的时候，纪子诺麻利地溜进厨房，把已经做好的饭趁热端到了桌上，招呼着叶澈过来吃饭。

“全是你做的呀？”叶澈坐下后，望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突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啧……吃就完了，问这些干嘛？”纪子诺递去一双筷子，开始闷头吃饭。

“哦，是外卖？噫，你都不给主人做饭吃，好伤心哦。”

叶澈佯怒撂下筷子，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

“哈？为你我专门去学的，美食APP都充了好几个会员了！”纪子诺眉头紧蹙，委屈巴巴地望着叶澈。

看着这幅样子的纪子诺，真是无法想象和以前的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前些年，做碗牛奶麦片粥都能把厨房弄得像是战后遗迹一样，现在却可以独立做好一桌饭菜，等心爱的人回家。

拿枪的手，开始洗手作羹汤了。

冷漠的扑克脸，开始有其他表情了。

叶澈突然觉得，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都值得了，所有都苦尽甘来。

所爱之人在身边，心上人就是枕边人。

现在的叶澈，睡觉的时候只要纪子诺在身边，就能自然而然地舒展身子不会再缩成虾球。

也会好好吃饭了，整个人看起来都健康了不少。

对此，纪子诺很是满意，有一种我家的猪终于养肥了的成就感。

只是，叶澈的睡眠质量依旧不太好，经常从噩梦中惊醒。

大概是这些年来，始终无法淡去，已成习惯的心病。

每次，纪子诺都会抱住梦中惊醒的叶澈，为他盖好被子，安抚他。

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被纪子诺抱在怀里。

今晚的叶澈睡得很舒服，眉头舒展，睡颜像个孩子。

可是他手臂上的新伤，虽说是不小心被摔碎的玻璃划破，可还是令人心疼。

纪子诺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开叶澈额前的碎发，轻轻地落下一吻。

多希望他可以永远没有烦恼，永远自信地在他身边开怀大笑。

这一夜，叶澈睡得很好，没有噩梦，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纪子诺在厨房为叶澈准备早饭时，迎来了一个温暖的背后抱。

“洗完就去休息一会，早饭我马上做好。”

纪子诺将锅里的煎蛋出锅，开始忙碌刚烤好的吐司。

而叶澈一言不发，只是从背后抱住他，紧紧粘在他身上。

“刚才手机响了让你帮我接下电话，是谁呀？”纪子诺想起刚才叶澈刚洗漱完时，让他帮自己接了个电话，于是一边忙着摆盘，一边询问道。

然而，叶澈一言不发。

“宝贝，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纪子诺停下手里的活，转身微微低头，面对面看着叶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叶澈一头撞进纪子诺怀里，又把脸深深埋了进去，像一只在躲避着什么的鸵鸟。

“是坏消息？还是身体不舒服？”纪子诺开始有点担心了，摸了摸叶澈的脸颊，温柔地抬起他下巴。

“叶苏苏……她，和乔伊……”叶澈面色苍白，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眼底盈满泪珠，嘴角似是一抹冷笑，又像无力的抽搐。

听到这个名字，纪子诺突然一个激灵，什么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全文50章+2篇番外均已存稿完结，所以从今天起，日更(???-)

第50章雏菊

乔伊死了，被对家派去暗杀的组织一枪毙命，死在他最得意的宠物地牢门口。

而叶苏苏为了保护他，替他挡了枪。

尽管，这并未护得乔伊周全。

在她倒地不久，还未咽气之时，就看到乔伊也中枪倒了下去。

至于他叱咤多年是如何一夕谢幕的，叶澈不清楚个中原由，纪子诺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详情。

他只知道，纪子诺势必是导火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纪子诺虽然没有亲手开枪，但他一定是给盟友递枪的人。

叶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终于明白了，那天叶苏苏所说的话的含义。

可是，听闻这个消息后，叶澈竟意外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悲伤不起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如果不是这个所谓“母亲”，他的爸爸也不会堕落，他不会尚是少年就被卖给乔伊，不会被哥哥看不起被众人嫌弃，不会遍体鳞伤求死不得……没有叶苏苏，或许叶澈会过上一个虽然有些艰辛却平凡普通的一生。

但是没有叶苏苏，或许叶澈也不会与纪子诺有所交集。

当叶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比叶澈还要平静。

叶澈平静地说，他平静地听，简直像是一句日常寒暄一样轻松平常。

叶澄右眼的绷带还未取下，他不知从哪打探来了去ICU的路，知道白辰羽的病房后，他没有一天不出现在ICU病房外，隔着一层玻璃，趴在窗上痴痴地望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了各种仪器和管线，双眸紧闭的人。

他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光，全部的光都偏执地聚集在ICU病房内的那人身上。

叶苏苏的死讯，只得来了他简单的一个“嗯”。

叶澈一时竟不知道，到底是否该替叶苏苏感到悲哀。

这个女人，穷极一生到底又得到了什么？尽管可笑，但叶澈不想再深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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