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比较早,刚想走进教室,却被相貌端正的青年叫住了:请问您是蝴蝶香奈惠小姐吗?
是我。
我是太宰老师的负责编辑,敝姓小庄,高野小姐传信说您头上戴着珐琅瓷的蝴蝶装饰,因此才能一眼认出您。他一板一眼道,会谈教室已经安排好,绝对不会对小姐您的名节产生损害。
[名节什么的,我不是很在意。]心中想着,却不能说出来,只道:那就麻烦小庄先生您了。
当教室拥挤得像是塞满沙丁鱼的铁皮罐头时,太宰治来了,他照旧穿身黑西装,至多袖口的宝石袖扣略有改动,蝴蝶香奈惠在看见他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连笑容都变样了。
这男人显然也记得蝴蝶香奈惠,给了她一个微笑,便对下边同学道:同学们久等了,听过我上次讲座的人都知道老规矩,我不喜欢准备演讲稿,比起呆板的夸夸其谈,我更喜欢与你们交流思想,这次的主题是《女记者》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提问,而我会尽可能回答你们的问题。
太宰老师,请问您笔下的女记者,是否为日本的娜拉小姐?你觉得她出走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询问我下半篇的写作意向似的,我可不会给读者提前剧透。他调皮的回答引起阵阵哄笑,就算是我,也没想好该怎样书写结局。
作家笔下的人物创造出来后,就不属于作家本人了,他们成了富有个性的单独体,我不是在创作故事,而只是在描绘他们的生活。
阿重的生活有无数可能性,比方说,她看见的招聘广告可能是茶屋骗局,女孩儿满怀期待的去工作,结果却作为妓/女卖到了吉原,成为妓/女后在夜里做着当女记者的梦,这可能是一种结局。
群众哗然。
也有可能,她真的当上了电话接线员,成功攒够了钱,换一所学校完成学业,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成为记者,却由于行业排挤卧轨自杀,这又是另一种可能。
有可能她还没有攒够上学的钱,就被父兄找到,绑回去结婚,过傀儡般的下半生,老年时回忆自己年轻时不走错路,会有更好的结果,还是一种可能。
他对下手目瞪口呆的学生道:人生的可能本来就是无限的,就如同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样,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会对整段人生产生影响,你问我她会有什么遭遇,我不知道,但我想,多数都是悲剧吧。
下方有学生交头接耳,是男人的声音。
所以说,女人的挣扎啊,都是无意义的。
让女子接受先进教育,实在是太浪费了。
还有人点头。
蝴蝶香奈惠举手了。
请说,这位小姐。太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高野良子成为无良小报的编排对象后,出席讲坛会的女性明显减少,少有几位也蜷缩在角落里,而面容姣好且坐在前排的香奈惠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不少人以戏谑的眼神盯着她看。
阿重的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您说绝大多数都以悲剧做结局。她笑得很美,也很温柔,声音更是不急不缓,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情绪失控,但在无数的未来中,是不是也存在着一条可能的道路,她历尽千辛万苦,成为了日本第一位女记者,为报道社会中的黑暗面做贡献,成为指导其他女子前进的灯塔。
一定存在这样的未来吧。
太宰说:嘛,是只有这种可能。
那么,即使是为了挑战万分之一的,充满希望的可能,阿重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就譬如现在,无数女子从太宰老师的上篇中获得了鼓舞,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坚强的、独立的新女性。她说,如果我的解读与太宰老师的写作初衷相违背很抱歉,可我想,人就是为了希望而进行奋斗的,而多数的努力就像是苗圃中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总有两三朵能够绽放,顺其自然地发展,迎来的结果会充满光明与希望。她鞠躬,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她的话,仿佛像在跟在场怀有低劣思想的男性宣战一样。
太宰鼓掌,巴掌相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说得很棒,小姐。
于是乎,从教室的各个角落传来了零散的掌声,而那击掌的声音逐渐增多,汇聚成了浪涛。
[我并不觉得,他真的赞同我的想法。]
香奈惠坐下,直视太宰很沉的双眼:[可只要见到了希望,见到足够多的好人,他的想法一定也会有所改变吧。]
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即使生长于黑暗干涸的土地,也总是向着美好的阳光而去。
讲座在八点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开,香奈惠送他们走到大门,并没有鬼怪的踪影,这让她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与太宰聊一聊今天就结束了。
可她还没有放松多久,暂留于教学楼旁树林的鎹鸦扑打着翅膀向她飞来,口吐人言:太宰,危险!危险!
!她立即提刀,向教学楼奔去。
咚咚咚门口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太宰扬声道:请进。
咔嚓门开了一条小缝。
高野良子苍白的脸印在门缝里:太宰老师
富冈义勇躺在床上。
他的基本功不如锖兔,在刚上藤袭山时就被鬼重伤,一般情况下,受了重伤的选拔者绝对会被淘汰,可锖兔不愿意丢下他,反而是将他这个累赘藏在洞窟中,自己一个人外出,几乎杀完了全山的鬼。
说几乎是因为锖兔没有回来。
第六天与第七天的交界时刻,锖兔又出去了:我出去看看,顺便给你找点吃的。他特意嘱咐,你在这里呆好,等我回来。
不用了。这时候的富冈义勇还不是个铁憨憨,他很腼腆,锖兔时常嫌弃他女气,不像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半天,我们一起躲在这里吧,等结束后出去就行了。
笨蛋!只听见一声暴呵,他不由向后缩脖子,让你好好呆在这里,受伤的人更需要营养,我答应过太宰先生还有鳞泷师傅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出去,男子汉绝对不会食言!
他掀开洞口的藤蔓帘走出去,背挺得像松柏,这是富冈义勇最后一次见到锖兔。
以往锖兔会在两个时辰以内回来,可这一天,直到太阳上升,迎来黎明他都没有出现过,富冈义勇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只能劝慰自己锖兔很有可能先去山口处。
[怎么可能,他一直在担心我腿上的伤口,就算是普通外出也要扶我一把。]
锖兔折了一段树枝给他当拐杖,借拐杖他从半山腰挪移到山口,紫藤花下站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七天前相比,几乎没有少几个。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锖兔。]
真可惜啊,那家伙。
是啊,山上的鬼都是他杀的吧,我听师傅说选拔结束后能有三四个人就不错了,我们这都有三十个。
所以才说可惜啊这人话才说完,就被人叫住了,富冈义勇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你们说的是肉色头发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吗?
对方愣一下说:是的,你是
我是他师弟。义勇难得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