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神情难得一见的紧张起来,睫毛颤的像是有风拂过。她不敢直视萧燃的眼睛,垂首兀自攥紧了衣袂。
她听见挨在身前的男人微微屈了高大的身子,附在自己耳旁,嗓音低沉,语气戏谑,“多谢夫人。只是这帘子,没拉好。”
沈未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闻言发懵着抬起清丽的面颊,果然瞧见方才被她拉下的丝帘只落下一大半,右边还剩下个边角卷在一块儿。
萧燃勾唇,伸手粗鲁地拽下没拉好的丝帘,心情颇好地重新回到书案前坐下,面上尽是一副戏弄得逞后的笑容。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暗骂自个没出息,不就是靠的近了些,紧张个什么劲啊!心跳个什么劲啊!
萧燃见女人杵在窗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笑地出声提醒,“还有什么事儿吗?”
沈未凉缓过神来,轻拍脑门,“对了王爷,李伦甫的事儿还没解决,芝宜留在这儿也是徒增烦恼,不如……”
萧燃头也未抬,接过她的话,“本王已派人盯着相府,至于芝宜,本王也准了她假,让她回李宅歇着了。”
沈未凉一听,嘴角一扬再扬。萧霸王还真是嘴硬心软,看起来一副处处嫌弃的模样,办起事儿来却是尽心尽力。
女人笑眯眯又道,“还有伙房里的夜宵……”
沈未凉感谢二字还没能吐出口,就听萧霸王不耐烦地拧起眉头,暴躁着要撵人走,“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就退下吧,别在这儿妨碍本王。”
女人微瞪了他一眼,乖乖闭上嘴巴,心里偷笑着离开了书房。她若是没猜错,王爷这会儿该是害羞了吧。
表面是头凶兽,可实际上,萧燃像极了三妹养的那只橘白猫儿。慵懒、华贵、易炸毛。
还真是意外的,可爱。
用了午膳,沈未凉正准备瘫回屋里午睡,瞧见贺御进了院子,冲她抱拳行礼,“王妃娘娘,薛老夫人在府外求见。”
女人循声提着裙摆直起身子,微颔首便朝外走去。
鬓白身佝偻的老人家挎着竹篮子,瞧见沈未凉走出来,立刻展开慈祥的笑容,“沈姑娘,哦不,老身该叫您摄政王妃了。”
沈未凉眨眨眼,伸手扶住薛夫人,爽快地笑道,“老夫人随意称呼,咱们进去聊吧。”
薛老夫人忙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老身此番来是为了给王妃娘娘道贺的。”
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竹篮子上的蓝印花布,从里面拿出双玲珑的绣鞋来。
牡丹线盘绕在红缎和鞋面之上,隐约可见绣着十样锦花草,软布制成千层底,鞋头微往上翻翘。仔细瞧着,针脚细密,柔美纤巧。
薛老夫人将绣鞋塞到女人手中,语气爱怜,“王妃娘娘先前给我这老婆子留了笔银子,还暗中派人保护,老身万分感激。旁的也没什么会的,正赶上您大婚,老身便做了双鞋,一来聊表谢意,二来恭祝大喜。”
沈未凉伸手接过,明眸焕彩。她倒不曾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景,竟能收获这诸多的善待。孟长礼替她选嫁衣,薛老夫人为她绣绣鞋。
还有萧燃,愿意收留她。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说得约莫就是如此吧。
女人心下有些感动,将那双绣鞋捧紧了些,“多谢薛夫人,这绣鞋真好看,我很喜欢。”
薛老夫人露出朴实的笑容,松了口气,“老身还怕王妃娘娘看不上这鞋,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改日老身去龙泉寺上香的时候,也给您求炷香,保佑王妃娘娘和王爷哪,平安如意,早生贵子。”
沈未凉体贴地问,“薛夫人是要独自去龙泉寺吗?让我陪着您一块儿吧。”
薛老夫人连连摆手,“这怎么好劳烦王妃娘娘,老身啊去了好多回了,不碍事的。”
沈未凉挽住老人家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您就答应我吧,早就听闻龙泉寺金光熠熠,香火鼎盛,正愁没机会去参拜一番呢。”
薛老夫人这才宽厚地笑着答应下来,“也罢,那就劳烦后日王妃娘娘陪我这个老婆子走一趟了。”
沈未凉巧笑着应道,“却之不恭。”
这边刚在府门口送走了薛老夫人,那边惠成王府的轿子又在巷口停下,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孟长礼来了。
沈未凉朝潇潇洒洒走来的男子行了个礼,“世子爷,王爷在书房。”言罢,她转身就要回自个的院子去。
奈何脚步还没迈开,就瞧见孟长礼一把揪住女人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你最近没打算去哪吧?可千万别出门,这几天日子不好,命里犯煞。”
沈未凉跳了跳太阳穴,忍住骂人的冲动,还算心平气和地开口,“世子爷,您何时改行算命了?”
眼见女人神态鄙夷,一副丝毫不信的模样,孟长礼焦急地一拍大腿,“我没跟你开玩笑。什么寺庙啊,山林啊,湖边啊,都别去!”
沈未凉蹙眉,知他虽神神叨叨,心肠却是好的,遂一五一十道,“方才我还答应了薛老夫人,后日要陪她去龙泉寺上香。”
孟长礼倒抽一口凉气,仿佛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你你你,上什么香啊,不能去!”
沈未凉略带探究的眯起眼,“那世子爷倒是说说看,这不能去的理由是何?”
孟长礼一下子语噎,咽了口唾沫,放弃似的松开她的手臂,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赶去,“哎呀跟你说不清,我去找王爷!”
沈未凉望着他的背影无辜地叉起腰来。跟她怎么就说不清了?
孟长礼闯进书房时,萧燃正翘着脚靠在圈椅中,神情懒散地审读着手上的书卷。
“萧二哥,不得了了,出大事儿了。”孟长礼苦着脸在男人对面坐下,高声嚷嚷着。
萧燃不胜其烦地抬了眼皮子,“怎么了?”
孟长礼转了转眼珠子,“你的王妃后日要去龙泉寺上香了!”
萧燃随口“啧”了一声,皱眉凶巴巴地瞪他,“孟世子可是闲得慌?需不需要本王明儿向陛下建议,把你派远点儿锻炼一下?”
孟长礼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可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握拳委屈地轻锤了几下桌面,开始满嘴胡扯,“萧二哥,你看这王妃她身娇体弱的,龙泉寺又在山尖尖上,万一路上摔到哪里怎么办?何况她身边只有一个薛老夫人,万一遇到山贼了又怎么办?多危险哪!”
萧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女人那张揍起人来嚣张飞扬的面孔,挑眉笑了笑,“她这摔倒了倒不要紧,若是遇到了山贼嘛……”
孟长礼忙不迭接话,“遇到山贼可就坏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意渐长,“遇到山贼岂不是正好,她能将那匪窝都给一锅端了。”
沈未凉其人,自他认识以来,就最爱多管闲事。要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废了左手,别说像现在这般安静呆在府里了,怕是乌幡平叛之时就要跟着去凑热闹了。
孟长礼吃了瘪,心里更加焦虑。可他既不能细说,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萧二哥,后日咱们也去那龙泉寺上香如何?”
萧燃失了耐性,“啪嗒”一声合上书卷,语气不善,“你到底想干嘛?”
孟长礼被男人吓了一跳,噤若寒蝉。隔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萧二哥,你知道我这自小预感就灵得很,信我一回,后日咱们一同去龙泉寺吧。”
萧燃沉默了片刻,忽而抬眼瞧他,“你可是觉得沈未凉会有什么不测?”
孟长礼抿唇,老老实实地点头,“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既然嫁给了萧二哥你,便也算是咱们一伙儿的了,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
萧燃不屑地哼声,眸色愈发浓重起来,看上去一副心中已有打算的模样。
孟长礼还在一旁哀哀切切地恳求,“萧二哥!摄政王!大人!您就答应吧~”
萧燃嫌恶地将手中书卷砸向身躯扭个不停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任由孟长礼追在后面一路碎碎叨叨个没完没了。
第31章二更
白日太过悠闲自在,导致晚间时候,沈未凉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没一丁点困意。
女人觉得屋里有些闷,于是推开些轩窗透透气。入夏之后,隐隐开始有蝉鸣声,不绝于耳。
本来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场景,冷不丁瞧见贺御一个翻身从围墙外落进院子里,然后阔步走向窗口,朝沈未凉递上一封信函,“夫人,太后身边周姑娘给您的传书。”
女人抬手接过,道了谢,“有劳贺侍卫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等到贺御退下,沈未凉这才掩了窗,展开信件。周阑烟秉承着话不说清楚的传统,字里行间吞吞吐吐,无非是告诉她近日不宜出门,尤其是去寺庙烧香,更是大忌,会遭到歹人迫害。
可读完了整封信,周阑烟也没告诉她歹人是谁。
看着信末被提及三遍的“阅后即焚”四个大字,沈未凉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小心谨慎如周阑烟,也不知她上辈子是着了谁的道,落得个惨死在自个手中的下场。
便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世二人倒能生出这般奇妙的缘分来。不过话说回来,有人提醒总归比孤军奋战要来的好。
女人这么想着,拿起烛台边的铜剪刀,剪下一段明黄火焰中的烛芯,然后抬手准备烧了信件,却见信函中落下一包封得严实的药粉来。
沈未凉仔细端详着这包药粉,发现除了纸包背面注了“急用”二字外,并无其他说明。
急用?口服还是外用?给自己用还是给歹人用?
女人压下满脑子疑惑,暗自腹诽周阑烟还真是谨小慎微过了头,连个提醒都如此隐晦,叫她就算想要防患未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沈未凉想得烦了,索性脑袋放空,把自己往床榻上一丢。夜半时候突然下了暴雨,在一片哗然的雨声里,女人刚起了些绵延的困意,就被外边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给生生打断了去。
沈未凉打开门,瞧见是翠浅后,蹙眉问,“这么晚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强忍下困意,手里提着盏玲珑剔透的灯笼。屋外雨点飞溅,狂风大作,惹得那昏黄的灯火闪烁个不停。
翠浅揉了揉眼窝子,语气中带了些许抱怨,“夫人,方才温侍卫前来禀报,说是爷在花厅急着唤您过去。”
沈未凉瞧了眼雷霆大作的漆黑天色,心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萧燃才会连夜寻她,遂忙披了件衣裳,便同翠浅赶去了花厅。
萧霸王的身侧坐了个娇滴滴的少女,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天色已晚看不清容貌,不过只凭身段也能知晓是位美人儿。
沈未凉心中异样着跨过门槛,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站起来的男人搂进了怀里。
夏日衣衫薄,她心跳声声清晰。
萧燃一手握住女人的细腕子,另一手搭在她肩头,戏剧变脸似的将面上厌烦的神色换成了一副温柔眷恋的模样,“夫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王的表妹,宋慈婳。”
沈未凉被紧搂在男人怀中,听着他陡然转变的语调,身子猛然一僵。萧霸王这逢场作戏的本事也忒差了点,这般拙劣的演技也不怕旁边这位表小姐看出什么端倪来!
宋慈婳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冲女人行了个礼,捏着帕子掩唇咳嗽了几声,这才轻轻柔柔道,“婳儿见过王妃娘娘,半夜叨扰,实在是抱歉。”
沈未凉干笑着摆摆手,瞥了眼身侧无动于衷的男人,伸出手戳了戳萧霸王结实的腰身,提醒他说些什么。
然而这幅动作落到宋慈婳眼里,却变成了新婚夫妇打情骂俏的小动作。少女敛眸,压下眼中阴鸷之色。
萧燃捉住女人四下乱戳的手指,目光深邃而又危险。沈未凉被他盯着一阵不自在,急忙别开脸,不敢与之对视。
男人懒洋洋地开口,虽在说明情况,眼神却没从女人身上离开半分,“表妹双亲过世,家中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依靠,于是前来投奔本王,夫人想必不会介怀吧。”
沈未凉低眉顺眼,俨然一派贤妻模样,“但凭夫君安排。”言罢,便冲走廊里的小丫鬟吩咐下去,“翠浅,带表小姐先去厢房休息。”
宋慈婳闻言,又掩面咳嗽了几声,福了福弱不经风的身子行礼道谢,而后跟着翠浅离开了花厅。
沈未凉缩了缩脖子,急忙从男人滚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望着少女婀娜曼妙的身影担忧地喃喃,“这风雨交加的,瞧着都要将表小姐给吹倒了……”
萧燃充耳未闻她的话,只是怀里人儿一空,心里登时涌出些莫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男人不快地拧起眉头,“离她远些,本王过几日查清舅父家的事儿便会把她送走。”
沈未凉张了张唇,也不知是揶揄还是惋惜,“王爷,您的母亲长得一定很好看吧,瞧着表小姐才这般年纪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往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萧燃挑眉,上前一步,俯身挨近女人的面颊,似笑非笑道,“是吗?本王觉得还是夫人更美一些。”
沈未凉心里“咯噔”一下,脸庞上感受到男人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简直快要透过肌肤缠绕到她胸口去了。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些二人的距离,干巴巴地笑着,“表小姐已经走远了,王爷不用继续演戏了。”
萧燃不置可否,只是收起灼灼目光,语气不善,“舅父同舅母确实患病多年,突然撒手人寰倒也不奇怪。只是她前头有个兄长,却孤身一人前来帝都投奔本王,绝非上上策。”
沈未凉闻言,思量道,“王爷的意思是,表小姐此番远道而来,是有所图?”
男人抱臂,望着屋外倾盆大雨,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gu903();沈未凉拢了拢披帛,歪头冲萧霸王笑了笑,“王爷,说不准表小姐图的是您,那不就成了美事儿一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