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昨儿个还说,东宫多年未曾住人,眼下宫人重新休整了。说改日内务府送了图纸来,姑娘瞧瞧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让他们改去。”
“这些自有内务府做主,不关我什么干系。”
顾知薇一听便知道,这是姨妈拿话笑自己。东宫虽说多年未曾住人,可未来的东宫之主在太极殿住着,她就不相信,他不知这事儿。
刘伶听了这些倒是百转千回心思。一时为顾知薇开心,她顾姐姐这般人品相貌,自然该是得到最好的。可一时之间,也为自己难过。因敬王一事,她亲自揭发了爹爹银局一事,哪怕是娘亲素来疼爱她,今日怕也伤了母女之间的情份。
更何况,崔皇后把她留在宫中,更是直接打了爹爹和娘亲的脸面。她怕是再也没有家了。
思来想去,刘伶终于忍不住询问出声,
“顾姐姐,今日,杨太妃,她真的会去..”
“她若不去,敬王也没活路。倒不如拼死博一把,说不定母死子悲,朝廷中有人上本,让陛下免了敬王死罪。”
顾知薇含笑谢过前来领路的崔女官,转身和刘伶说话。
“那,敬王爷,有可能活下来?”
刘伶深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今日当众揭发敬王,若他平安无事,自己怕是会被刘家杨家遗臣磋磨死吧。
顾知薇见她神色惶惶,忍不住安慰道,
“今儿个是娘娘千秋生辰,若没有陛下默许,谁敢去查抄杨太妃宫室?
陛下既然默许,那定是有处理的法子。便是陛下和娘娘都不发愁,咱们只管好好呆着,等过上几日,说不定,那顾知花,要来求你给她活路。”
毕竟,顾知薇目光一转,看向摇曳的灯花,烛火摇曳勾勒凄清夜色。
顾知花此刻,怕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再也没有出头之路。
只是,这样的顾知花,顾老太太,她的嫡亲祖母,会收留她吗?
百般心思,都抵不过亲眼目睹。徐妈妈恰巧端了点心糕饼来,见顾知薇低首沉思,轻声唤道,
“姑娘?御厨房送来的软果子,说是镇北王昨儿个便吩咐备下的,姑娘夜宴伺候太后娘娘用的少,此刻略吃些,找补些回来。”
软果子,御厨房。刘伶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她还没吃过御厨房的饭食点心,皇帝吃的东西,她们别说吃过,就是见,那也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察觉到刘伶眼巴巴目光,顾知薇轻笑一声,问徐妈妈,
“可给刘姑娘备下了?她是功臣,不许让宫人苛刻待她。”
“自然也送了些在西小间,和姑娘都是一样的。”
这等小事儿,哪里用姑娘嘱咐。除了软果子是姑娘这里独有的,这是镇北王的心意,旁的,都一模一样。
一听自己也能吃到御厨房的点心,刘伶顿时也顾不得什么敬王不敬王。她生来爱吃,便是白菜豆腐也折腾出花样来,若得了御厨房两三样点心方子,出去哪怕是不嫁人,开个点心铺子也能逍遥一生。
顿时顾不得和顾知薇说话,心急着慌的便想回去。顾知薇难得见她孩子气一面,含笑让她去休息,等人走的脚步声远了,只和徐妈妈略问几句崔皇后如何,才笑道,
“妈妈找两个得体妥当的人来,我有事吩咐她们去做。”
“姑娘是要男人,还是女人?”
徐妈妈倒是不意外,只询问顾知薇道。
“办事机灵的,能让顾知花,回到顾家的。”
顾知薇目光盯住烛花,斑驳迸溅的蜡油流淌,室内室外,一片宁谧安详。捏紧手心,顾知薇暗下决心,她要让顾知花在顾家,永无立足之地。
而徐妈妈,几乎一瞬之间,便明白了顾知薇的未尽之意。
作者有话说:mua~
第79章
正当百姓们还沉浸在娘娘千秋生辰的时候,顾家倒也安静祥和,顾老太太所住的后廊三间正房,鸟雀花草不一而绝。
宋妈妈捧了盆富贵竹进来,见顾老太太面色蜡黄,浑身无力瘫在软塌上,便是外头日色照进来,也只头发越发花白凌乱。
自打二姑娘打伤老太太逃了,如今连个下落也无。老太太便一直是这般有气无力模样,宋妈妈压下心底惊慌,朝顾老太太道,
“前头老爷送来的富贵竹,说是皇后娘娘赏给咱们姑娘的。姑娘想着老太太,眼巴巴的托人送出来,说是给老太太赏玩。”
“老爷和姑娘的孝心,老太太您好歹瞧瞧不是?”
顾老太太低首,见自己臂膀过了两旬,依旧是腕子无力酸疼依旧。看着外头日色,满是追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青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五月艳阳天。日头毒辣,晒得人发晕。”
“好好的,老太太怎么说起青州的事情来。咱们在青州的时候日子苦,当年老爷年纪也小,若不是宋舅太爷帮衬,咱们只怕都活不下去。
老太太您又是个吃苦耐劳的性子,每日里纺织布匹,积攒粮食,可不是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你也知是我哥哥当时帮衬顾家,可若没有哥哥帮衬,不说我个寡妇日子难过,便是你家老爷,也难有如今这般好日子过。”
顾老太太言语中满是对顾家的嫌弃,有带着几分不满意,恼恨的拍拍膝盖,哽咽朝宋妈妈道,
“我往日里还说照看宋家血脉,好歹也是亲哥哥的骨肉。可如今宋姨娘死了,知花连个消息也无。我实在是担心,若是百年之后我进了地府见了哥哥嫂子,是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这话,言语里在怪罪顾家薄待了顾知花。宋妈妈暗地里觉得恼怒,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怎么越老反倒是越糊涂起来。不说宋姨娘死有余辜,便是顾知花,那也是骄纵的性子。
若说是庶女,自该有庶女的行事,偏二姑娘心比天高,也不去瞧瞧那体态模样,只一心和薇姐儿比较,稍微不如意的地方便争执吵闹,怎么也不去想想。
当今中宫之主,皇后娘娘,那可是咱们家大姑娘的嫡亲姨母。
一个下三流,不知生父是谁的庶女,和一个生来娇贵的大姑娘,便是不糊涂的人,也知道该疼谁。
可偏偏,老太太走迷着火似的,便是顾知花做下这么多错事,老太太依旧偏爱她。
这么些时日,老太太每日在后廊里懊悔,可曾见顾知花回来过一次不曾?不止是没回来,甚至,宋妈妈捏紧手中的瓷瓶,朝顾老太太道,
“早年老爷太太让瞒着老太太,眼下我却是顾不得了。咱们二姑娘好好的,打伤老太太那日,她恰巧碰上杨太妃銮驾,如今,正跟着杨太妃在宫中享福呢。”
顾老太太听闻此言,如同吃了仙丹妙药,整个人也有了精气神。拉住宋妈妈衣袖,
“你还知道什么?快告诉我来。”
宋妈妈不止把顾知花身世原委讲清楚,甚至,连顾知花失宠于刘太后也说的明明白白。
顾老太太听后愣了半晌,盯着窗棂上花环许久,才叹了口气,朝宋妈妈道,
“我原以为她不知在哪里吃苦,可谁知,活的比咱们还好些。
你让二门上的小厮回来,往后,不许再打探二姑娘的下落。”
“老太太,您,这是?”不管二姑娘了吗?
宋妈妈疑惑问了半句,见顾老太太似是丧失大半力气,终于忍不住宽慰道,
“二姑娘虽不如咱们大姑娘事事妥当,也不如大姑娘生的七窍心肠。可只她是杨太妃嫡亲孙子,旁人便不会薄待了她。”
“不是这么个道理。”
顾老太太半坐起身,道,“你水烟袋拿来,我抽上几口。”
宋妈妈这才意识到,这是真出事了。老太太年轻寡居后便长抽几袋水烟,可随着老爷成才科举,太太进门后姑娘大爷等诞生,便是天大的事儿,都不见老太太抽上半根。
隔了这么些年,再次抽上水烟,可见,事情的严重程度。
烟熏雾绕围绕床榻一角,顾老太太磕灭烟灰,朝宋妈妈道,
“给二门外守门的小子传话,只说我说的。二姑娘因宋姨娘死在庄子上,伤心过度一头撞在棺材上。明儿让乌庄头挨着宋姨娘起坟,丧事和她姨娘一样操办。”
这,这不止是不认二姑娘,甚至,是逼迫二姑娘去死。宋妈妈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方才的浅薄后悔。老太太定海针一般稳住顾家,一路扶持老爷科举为官,若真没个两三下,又怎么会让顾家林立于朝堂之上,深得陛下信任。
“怎么?你也认为我老糊涂了不成?”
顾老太太见宋妈妈一脸不可置信,把水烟袋放在床头,道,
“我便是老糊涂了,那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花姐儿我平日疼她爱她,是因她有宋家的血肉。可若是她无宋家血亲在,我又何必疼她爱她。”
更何况,顾老太太心底微沉,一个甘心被杨太妃驱使的人,你觉得她,会对顾家心存感激吗?
倒不如她出手,了解了这段祖孙之情。
夜深暮暮,宫墙幽深,偶有夜猫跳过枝桠晃动,阴森诡异。顾知花瑟瑟发抖围坐在宫墙之下,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杨太妃和敬王如日中天的时候不来认自己这个孙女,等疼她的姨娘没了,敬王败落,才来述说什么祖孙的情谊,晚了!早就晚了!
“顾姑娘?顾姑娘?”
旁有宫人轻声呼唤,入夜的慈寿宫极为凄清。每日禁卫军把手宫门,他们太妃,已经两日没有用过什么米水了。
更何况,太妃活不成了。顾知花比宫人们更清楚这一点儿,谋逆,造反,她亲爹竟然敢造反。甚至,还连累到她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怀着的孙女。
顾知花咬紧牙关,越发往宫墙深处躲去。等明日一早,换门的禁卫军轮班,她拿金银簪子换一线生机,她要逃出去,她要亲口问问祖母,她真的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吗?
“顾姑娘,杨太妃找您说话呢。您若是不出来,奴才们便让禁卫军进来搜查。”
宫人见顾知花半天没有动静,出声威胁。
“听说顾学士家的大姑娘如今在坤宁宫住着,太后娘娘特命顾姑娘总理慈寿宫查封一事,顾姑娘,你明儿个便是逃,那也是逃不了的。”
“我在这里。”
一听顾知薇,顾知花顾不得满腔愤恨,直起腰身,朝打着个小灯笼的宫人嘟囔几句,满是不耐烦道,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围着宫墙走走,偏你事多,没事儿便喊什么逃不逃的。”
宫人明知躲不过死劫,并不把顾知花狡辩的话放在心底。顺着她的话,笑道,
“您是杨太妃的嫡亲孙女儿,她老人家最是疼爱孩子。如今又是这个时候找您,为的便是给您留些好东西,您怎么不说声便在外头闲逛。”
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顾知花不屑的撇撇嘴。那日她可亲眼瞧见崔女官把那些个金银珠宝封箱带走,眼下慈寿宫别说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根银针也寻摸不出。
不过是拿这些话敷衍自己罢了。及至到了内殿,杨太妃身着品级大妆对镜整理衣裳,发髻上满头珠翠环绕,灼灼照亮整个内寝。
察觉到顾知花进来,杨太妃慢悠悠转身,年过半百身条如三十出头的少妇,虽不是十分美色,丹凤眼角媚意,让人酥掉骨头。
顾知花倒吸一口气,她进宫后瘦了些,丹凤眼也挣脱肥肉桎梏,露了出来。和眼前的杨太妃一样,眼尾微微上翘,只不如后者魅惑。
她真的是杨太妃的孙女,真是敬王的女儿!顾知花只觉得满心不可置信。她饶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本宫有你这样的孙女,也觉的丢脸。”
杨太妃见顾知花一脸蠢呆模样,非常嫌弃。
“你和顾知薇好歹也是一家子长大,怎么她生的七窍心肠,偏你,蠢笨的猪狗一般?”
“你!”
顾知花被骂,气的脸颊红通通,往前一步,
“我哪里能和她比,她有崔皇后疼着宠着,我只姨娘一个,还不是顾家的血肉。他们待我,自然和她不一样。”
“嗯,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有那么几分小聪明。”
杨太妃满意的点点头,朝顾知花招手,
“左右本宫活不过明日,你上前来,我送你条活路。”
“你都要死的人了?还能救我?”
顾知花疑惑上前,只听杨太妃在耳边低语几句,迟疑了些,抬头问道,
“这法子真的能行?”
“若不成,你便在地府找我便是。说不定,有先帝在,本宫还能给你讨个公道。”
杨太妃敛下眉眼中的苍凉不愤之色。若先帝在,她如何能被顾知薇谗言所害,别说是这后宫,便是整个天下,也是她儿的。
罢了罢了,再有什么不甘愿,只和先帝说去就是。
黎明将晓,皇宫丧钟常鸣。慈寿宫杨太妃薨。
崔皇后披衣起身,看向慈寿宫方向。天色将白未白,鸟雀虫鸣皆无,天地间寂静无声。
“梓潼往外看什么?”
承文帝拖着脚步过来,精神不是很好。他近来身子骨越发疲乏,若非必要,连早朝也懒得去了。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崔皇后转身福了一礼,而后道,
“杨太妃薨了,接下来,是敬王?”
“敬王值当什么?留着他做饵,让那些两面派的官员跳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