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镇北王素来在民间有活阎王的称号,怕不是为人极为苛刻?”
“不过是敬王畏惧他声望,故意传出这些恶名。”
顾母见崔二太太细眉弯弯,一双眼睛似是含着算计,不喜她万事都惦记着,又见顾大嫂被她挤兑到一旁,小可怜似的,心底更是多了几分不喜欢。
拉过顾大嫂的胳膊,朝她道,
“今日里人又杂乱,来往家仆也多,你等下不必出去拜见镇北王,等薇姐儿见过老太太,和她一起回去便是。”
顾大嫂忙应下,摩挲了下手里的迦红佛珠,倒是多了几分喜色。婆母仍旧是喜欢自己的,外祖母崔老太太也不例外,只唯独崔二太太,打量自己的目光便让人不喜欢,若是薇姐儿在就好,她定是有主意应付的。
这刹刚收拾完毕,崔老太太便要带着众人出去见礼,帘子一动,顾知薇提裙进来,见崔老太太扶着龙头拐杖站起,忙细步过去扶她坐下,笑着朝崔老太太道,
“外祖母,方才爹爹和镇北王商议,您若是忧心冲撞了舅母嫂子,在这正堂外再挂层珠帘便是,何必去外头受着风吹。”
崔老太太哪里还能听进去什么话,见顾知薇一系蜀绣衣裳,头带宫花,便知这是从宫里急匆匆赶来。她又许久未见,忙顺势拉着顾知薇在自己身旁坐了,仔细打量了她容貌。
黛眉弯弯杏子眼,琼鼻玉肤樱桃唇。撇开容貌不说,但是这通身的气派,崔老太太在清河这么些年,就没有见能和外甥女比肩的。
心底一松,白了在旁的顾母,
“你这么些年折腾,自己倒是如意了。唯独可怜我这外甥女,幸亏生的这般好模样,又是懂事得体的。不然,我便是回去见了你爹,也是没有脸面的!”
崔家老太爷年过八十,入了冬后身子骨越发不康健,哪里能经受如此舟车劳顿。是以他虽思念闺女外甥女,不过是托崔老太太带几句话,自己亲自过来是不能了。
听到崔老太太提起父亲,顾母只觉得喉间酸涩。自打她嫁了顾苏鄂,二人共赴京城后,竟是一晃眼,二十多年没再回过清河,出嫁时她本就为幼.女,爹娘五六十年纪,如今二十年过去,不知老父亲如今苍老成什么模样。
更何况,崔老太太说她折腾,无非是担忧她因宋姨娘一事生了嫌隙,可如今万事都好,不说是宋姨娘没了,顾知花也不知在何处,敬王倒了,顾老太太虽还是那般偏心西院,可连番下来早就对顾知花死了心。
薇姐儿贴心,儿媳妇懂事。便是至善那孩子,原来还闹腾着要去北地征战鞑子,近来也能稳心修书。顾苏鄂呢,也似是对自己陪着小意,万事圆满,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唯一让她心疼的是,这么些年庙宇里读经念书的,委屈她薇姐儿,有娘的孩子跟没娘的娃娃似的,白白受了委屈。
眼眶一红,也顾不得外头还有傅仲正在等,半搂住崔老太太胳膊,言语间带了两三分悔意,
“我如今也算是半百的人了,那宋姨娘也早就过世。娘放心,我会好好的。”
崔老太太见顾母这般模样,这才知道这个闺女的苦日子过去了。抬手拍了下她挽住自己的胳膊,笑道,
“刚夸你比你二嫂稳重,又闹起小孩子脾气。薇姐儿和至善媳妇都看着,仔细她们回头笑话你。”
崔二太太见这几人笑闹在一起,老太太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慈善。担心自己一个看不住,老太太便要出手补贴顾母,忙上前劝道,
“妹妹快别擦眼泪了,这么好的屋子,比清河老宅不知尊贵上多少。再有薇姐儿和至善媳妇这般相貌品行,也就是妹妹下手快,这至善媳妇被你搜刮回家。
不然啊,见到至善媳妇和薇姐儿这般好的美人儿,我非得给我们小八才是。”
说话间,拿眼神去瞧顾知薇。明里是说顾大嫂,可暗地里打听的是顾知薇。
娘娘那话里并没有明说,只说小八到了年纪往京城里走一遭见见世面。可她做母亲的少不得多想二分,娘娘赏赐笔墨纸砚,素来都是顾府一份儿,她们崔家一份儿,便是没有明说,这凑鸳鸯的举动也不可谓不明显。
只是,她们愿意,顾母愿意把闺女外嫁吗?
顾母听见二嫂说起这话,便知是试探薇姐儿婚事。正要开口婉拒,可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薇姐儿今年恰逢及笄之年,寻常的姑娘也到了说亲论嫁的时候,可二嫂这样的人物,并不是很适合做婆婆。
组织了下语言刚要开口,崔老太太打断话头,朝崔二太太道,
“这些个琐事往后再说,没得让贵人等的道理。”
崔二太太只得不甘心闭上嘴巴,见顾知薇在旁小声和顾大嫂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方才的话,暗自觉得这顾知薇实在是没有礼貌,长辈说话不应声也就罢了,连一眼也不看自己。
若是等她往后进了门,可得好好调.教才是。
只她到底是目光在顾知薇身上停留的时候久了,顾母在一旁看见,只觉得那目光对顾知薇不太和善,开口笑道,
“二嫂瞧什么呢?”
崔二太太转身回道,“看我们薇姐儿模样气派,正是替妹妹发愁呢,这么好的姑娘,怕是上门求亲的,早就把门槛踏平了。”
“她小姑娘一个,二嫂何必捧杀她。”
顾母闻言抿唇笑道,随即转身朝旁此后的婆子道,
“爷们儿都在外头等着,摆个茶盏都要费些功夫,可收拾好了?”
崔妈妈早就把茶碗桌椅背后,正堂内外室珠帘挂了两层,从外头看去,只见人影分不清具体的模样,转过如意三宝屏风,给顾母回话,
“禀老太太、太太,屋子收拾妥当了,老太太现下去里间歇着便是。
外头除了镇北王,咱们家老爷大爷,连带着崔家二老爷带着八爷都在呢,八爷说带了议程给姑娘和大奶奶,已经各自送到屋里。”
“这才像话。”
顾母见万事都安排妥当,扶着崔老太太起身,转身见崔二太太脸色阴沉,替顾知薇谢了崔家小八,道,
“她们都是平辈的孩子,远道而来本是客,何必再给她们准备东西。”
崔二太太一心只想着顾母不回自己话头,只以为这顾知薇怕是和自家没缘分。可她也不甘心,顾知薇这么好的模样品行,对付自家那个小八最是合适。
小八年纪尚且少,素来爱女子美色是常事。有这么个美艳绝伦的娇妻管着,想来他是不会生出别的幺蛾子。
罢了,等明日进宫和娘娘商量这事儿,想必娘娘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这被拖了下去,并没有直接指婚。
一时间各人各种心思在里间坐了,等顾苏鄂打首,傅仲正及各位爷在外躬身请安,各人又各自拜礼,礼毕坐回椅子上,崔二太太这才回过神,打量外头的男人。
居中坐着的是她妹夫顾苏鄂和镇北王,顾苏鄂模样清俊,二十年过去除了平添了几分威势,倒是半点儿也不显老。
嫉恨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顾母,见她年过四十,模样依旧是二八少女模样,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肤白莹润,杏眼桃腮,遗传给一侧的顾知薇几分清丽。
旁一侧的镇北王呢,倒是难道明艳衣裳,胸前蟠龙气势惊人,崔二太太甚至不敢抬头去瞧长得什么模样,只觉得浑身气势把屋子里男人都比了下去,心底暗叹,到底是皇家子嗣,到底是不比寻常勋贵人家。
略看了一眼,便往后瞧,只是这一眼,便让她瞪大眼睛。无他,旁的人身侧要么是亲随伺候,要么是崔妈妈等带人上茶,可唯独小八身侧,站立的是老太太给的小妖精,翠墨。
目呲欲裂,崔二太太只觉得一年来打算怕是落了空。男人好色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也要分清场合不是。就像现在这般,同辈的至善连个妾侍也没来请安,想必是没有的。
她妹夫顾苏鄂更是不例外,当年妹妹因他纳妾便寻死觅活,还是陛下亲自下旨才了结此事。可见顾府上下纳妾是少数,唯独她儿子身后,这伺候的丫鬟实在是显眼。
不动声色的瞧了眼顾母,又瞟了眼顾知薇,崔二太太见这二人似是没瞧见,心底略松了一口气。没发现就好,等今日回去她发落了这丫鬟,可不能因为她,坏了和顾府的婚事。
可偏偏,正觉得松口气,便听见崔家二老爷奉承镇北王说话,
“臣在清河时便听过您威名,素来是敬仰已久。今日见了王爷,越发觉得天下的词藻都形容不出王爷气派。
那个,不知,王爷是否婚娶啊。”
说着,崔家二老爷似是极为不好意思,朝傅仲正拱手道,
“臣妻娘家有一个侄女儿,素来是颇有些好名声。若王爷有意,不如臣来做这个大媒。”
崔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她当年便是凭借着好名声才得了崔家青脸,连昔日首辅刘家的闺女都比了下去。
如今她娘家不过一个小小京官,哥哥嫂子正在为娘家侄女儿的婚事发愁。虽有艳名,可到底哥哥官位太低,配不得大户人家。若是配这镇北王倒是正好,不求正妻,哪怕是个妾侍,也比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妻来的气派。
如此想着,面上也带了两三分喜色。尤其是听见这话,见顾知薇玉白手指拧着手里手帕,越发得意起来,小声和崔老太太道,
“我娘家侄女儿才十五,嫂子说模样极为齐整,改日给老太太请安,您瞧瞧她才好呢。”
崔老太太察觉到顾母低落下来的情绪,又见顾知薇拧着手帕,突然想起闺女说起,这镇北王是住在顾府的,就在前头的荣锦院,脑海蹦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难不成,薇姐儿和镇北王有什么纠葛不成?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改日咱们回崔宅再说,没得在你妹妹这里,见你娘家人的道理。”
崔老太太完全不上当,她这个儿媳妇最是精明。昔日里不过一个六品翰林的闺女,便嫁到自家去。如今爹娘死了,哥哥倒是寻摸个官做,六品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翰林院打杂的,这么个家,自然想要找个机会攀附顾家。
闺女女婿的人品她是知道的,拐弯抹角的亲戚若是不来往,定是有缘故。说不定,这哥哥嫂子或人品,或为人处事总是有点儿问题,要不然,闺女也不至于不吭声。
听崔老太太这般说话,崔二太太无奈只得讪讪坐下,不去提这些。娘家实力弱,哥哥嫂子不争气,连带着侄子也不好好读书,送来那么些书籍都没卖了出去,只一个女儿家有好名声,谁信。
顾知薇把婆媳俩的交锋看在眼底,见顾大嫂面露疲惫,轻柔拍拍她腕子,斜斜看向坐在崔老太太身侧的母亲,见母亲面露不赞同,便知这崔二太太,她的嫡亲二舅母,怕就是前世爹爹求助,不理会顾家的元凶。
不过,现在下这个结论为时尚早,倒不如改日见了大舅母,再来说这事儿。
“傅某婚事尚有陛下指定,自己怕是做不到主。”
傅仲正见顾父似是要训斥崔二老爷询问自己私事,抬手制止,朝崔二老爷道,
“当然,这话是拿来忽悠外人的。”
崔二老爷先是一惊,见妹夫和外甥一脸不赞同,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可听见傅仲正如此说,又放下心,以为他心动了,忙开口道,
“王爷怕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儿模样生的极好,便是比不得天上仙子,也不必西施貂蝉差些什么。
王爷若是有意,改日我呈了画像给你,您瞧瞧便知道。”
傅仲正这才仔细打量了崔家二老爷,白胖脸盘一脸和善,倒是和顾苏鄂说起的二爷完全不同。
顾父曾在书房提起过自己的两位舅爷,崔大老爷学问严谨渊博,自来是崔老太爷亲自教导,一板一眼极为规矩,行事从来没错过半分。自打成年便在老太爷面前学着理家,往后老太爷殁了,崔家七成家产也是要给他的。
这二老爷,自小老太太偏疼他,他嘴甜又爱哄人,街面上溜须拍马、追鸡打狗那是一绝,可偏偏娶的媳妇能生,一连气儿八个儿子,这下子老太太更疼他了,私房也大多贴补给他。
只是学问不大好,给历来书香门第的崔家丢了脸面,如今这么些年下来,也不过举人的名号。可他有能耐会钻营,也不知怎的寻摸个书院院长来,也算是立业家成。
如今看来,这么些年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傅仲正见他满怀希冀看着自己,目光往后,见崔家小八不时回头去瞧伺候的小丫头,勾起唇角,就是这么个家里长出来的玩意儿,还想和自己争薇姐儿?
他也配!!!
“崔二舅误会了,”
傅仲正稍整神色,目光含情看了眼里间,似是在注视自己亲昵爱人,道,
“我自来是有中意的姑娘,已经禀明了陛下,想必娘娘千秋筵席后,自然有旨意下来。”
“不是,王爷您误会了啊!”
崔二老爷来不及沉浸在镇北王唤自己一声二舅的喜意,忙不迭开口道,
“我那外甥女家贫败落,自然不敢求王爷正妻之位,便是王爷后宫有个安置她的地方便好,不愁吃穿便是好日子。”
傅仲正收回目光,见顾至善满腔怒火盯着崔二老爷,爹早就有意把妹妹许配给镇北王,如今二舅舅说这些话,倒是像给顾府打脸似的。
他们家挑好的姑爷,偏被崔二舅舅给盯上了。实在是,实在是让人窝火。
“咳咳!”
几乎要忍耐不住开口,顾苏鄂在一旁瞧见,忙咳嗽一声提醒。顾至善这才见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冷静下来,爹此刻不说话,任由崔二舅舅开口,未尝没有把事情挑明的心思。
毕竟,他真当傅仲正是敬王那样的人物,见个寻常佳色女子便要拖回自己府里?
镇定下来听傅仲正说话,崔二老爷也眼巴巴的等着,他素来是疼爱妻子的,只她一直说娘家贫苦,自家生了八个孩子更是接济不得,若外甥女能嫁高门最好不过。
瞧瞧,他挑的高门如何,堂堂镇北王,往后的新君,再尊贵也尊贵不过这样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