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敛恭送:陛下慢走。
姬越忍不住回头:孤真的走了。
卫敛颔首:慢走。
姬越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了次头:孤
卫敛面无表情:走快点儿。
姬越说,那你好好睡啊,别压到伤口,记得按时换药,这几天不要下地,宫里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了
他桩桩件件地叮嘱着,比宫里的老嬷嬷还操心。
卫敛直接埋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姬越静静望他良久,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夜凉如水,冷风扑面。
姬越心头沉甸甸的。
再怎么插科打诨,也难逃自责的侵蚀。
他哪里看不出来。卫敛表面没事人,脸白得跟纸一样,还将受伤较重的左臂藏在被子里,不让他看见。
一定很疼。
姬越还不敢当着人的面红了眼,卫敛还没哭呢他先哭上,也太丢脸了。
他游魂似的飘回养心殿,进门第一句是:拿酒来。
李福全一愣:这么晚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好好睡觉养伤,喝什么酒啊?
让你去就去,少废话。姬越低声,孤要借酒消愁。
李福全: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李福全望着窗前月下饮得快酩酊大醉的姬越,一脸焦急:陛下,快别喝了。
若单纯喝酒倒也无妨,可陛下明显是心里藏着事,闷着不说。
姬越晃着酒杯,凤眸潋滟,半是微醺:李福全,若这世上有人骗孤,孤该当如何?
这还用答么?李福全果断道:欺君之罪,罪该当诛。
不可!姬越立刻否决,孤舍不得。
李福全一惊。
能够让陛下舍不得的也就只有那位了罢。
李福全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懊恼自己多嘴。
敢情是陛下和卫公子闹矛盾了?
孤也骗了他孤骗他那药要一年才能解。姬越突然低笑出声,阖了眼趴在桌上,孤想他留下来。孤好怕他走了。孤今日还伤了他,他会不会生气啊
李福全开始听不懂了。
这都啥跟啥?
不过他能看出来,陛下很难过。
陛下幼时与母妃云姬感情深厚,前一日还在和云姬约定明日要去玩雪,当晚就亲眼所见云姬被人推入井中。
后来陛下养了一只兔,悉心照料,好生喂养。那养不熟的兔子却奔向太后怀抱,当晚就被陛下下令端上餐桌。
再后来陛下喜爱一只鹰,那鹰就被太后用来要挟,最后被陛下亲手射死。
陛下甚少有喜爱之物。但凡有,最后总是要离他而去,不得善终,故而其后也再不敢有心爱之物。
他若是有了一个心上人,必定心心念念,小心翼翼,生怕那人也同以往那些人和物一样离他而去。
小心过甚,以至于连一句问询都不敢。
李福全猜想,应当是今日卫公子受伤一事让陛下受了刺激。陛下身边危机重重,与陛下亲近之人也总是时刻陷于危险之中。陛下该是怕卫公子与云太后、那只鹰、那只兔一样,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他。
他今日之担惊受怕,皆因往日之痛不欲生。
李福全小心劝道:陛下,卫公子不会生您的气的。
他一定是生气了。姬越郁郁道,他都不理孤。
卫公子是嘴硬心软。自陛下独当一面后,李福全鲜少看到姬越这般脆弱的模样,他着急得团团转,突然想到什么,说,陛下,实话告诉您,公子知晓您旧日有失眠之症,特意吩咐过奴,将您殿中的香调成楚国安神秘方,为的就是他不在您身边时,您也能安然入睡。
那件五爪金龙祥云玄袍是您最爱穿的衣裳,被浣衣局宫人不慎洗破一个洞,是公子亲手拿针线缝补上的。
还有每日您去看公子,公子对您仿佛毫不在意。可您不在时,公子一天要问好几遍您的行踪。若得知您在与大臣议事,他便从不打扰,只是叹声宫里无趣。若您无他事,公子便会起身去找您,说与您在一起才有乐子。
这些事,公子只说是微不足道,从不让奴说。
有些事情,便是他也做不到如此心细。
公子是楚人,奴开始确实对公子有些偏见。便是在这一日日的细水长流里,才渐渐改观。李福全叹道,陛下,您大可不必忧虑。
这世上,无人比卫敛更爱你。
第60章家书
姬越闻言立刻抬起身,眸子里光华万千:果真?
李福全答:千真万确。
姬越犹不敢信,再问道:不曾骗孤?
李福全:奴岂敢欺君。
姬越低眸望着桌上琉璃盏,突然牵了牵嘴角,猛然起身进了里屋。
他翻出那件往日最常穿的五爪金龙祥云玄袍,细细翻看,果然见一片龙鳞处金线崭新,与其他穿旧了的黯淡颜色格格不入,却又针脚细密,完美地融入其中,仿佛生来就长在身上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袍子收入怀中,醉人双眸中水光微漾。
便是窗外的月色也不及那温柔缱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华公主中毒身亡本就闹得人心惶惶,刺客事件一出,王宫里的气氛简直冷得能结冰。
姬越对所谓的刺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知肚明,但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局。
于是可怜的陈国再次背了这个黑锅。
一层锅也是背,两层锅也是背,左右都是死罪,区别不大。
怪只怪呼延可牧实在没眼力见儿,作死挑衅,不拿他开刀都对不起他这几天这么卖力的蹦跶。
于是各国使臣得到的消息就是:刺客身份已查清,系妄图劫狱的陈国人所为,劫狱不成,便意图刺杀。
这通知一出,陈国板上钉钉必死无疑。姬越十分客气地让诸使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后一封战书下给陈国,命谢忱即日起领兵进攻。
各国使臣纵然也有人觉得此事诸多蹊跷,然而秦王都下了逐客令,他们也无理由再逗留下去,只能各自启程,打道回府。
长寿听到这个消息时分外解气:就该打得他们片甲不留!陈国太可恶了,竟将公子伤成这样。
卫敛懒懒靠在床上,一连几日被迫卧床不起,他闲得快要发霉。这会儿听了长寿愤懑的话,只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手势:你看见这个锅了没?好大一口,又大又黑。
长寿愣住:奴什么也没看见啊?
卫敛睨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长寿一拍脑袋:奴明白了!公子您想吃东西了是不是?奴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准备,保证锅够大,饭够香!
卫敛挥了挥手,你走,我没你这么蠢的随从。
满脑子就知道吃吃吃。
长寿委屈。
他怎么了嘛。
使臣都走了?卫敛问。
长寿回答:燕国最早走,扶着重华公主棺椁回去的。鲁国与梁国昨日也走了,还剩咱们楚国和夏国,即日就要启程。
当然还有一个陈国,扣在牢里回不去。
卫敛沉思片刻:扶我起来。
gu903();长寿大惊失色:不行啊公子!你伤还没好,太医说了您这几天都不能下床走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