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才过继半月,宠妃便被诊出喜脉,有了自己的儿子,此后便对他淡了些。卫敛不哭不闹,反叫宠妃生出些许怜惜。她当这孩子是福星,何况既收养了,总不能一脚踢开显得自个儿心狠。
卫敛仍然过的很好。
只是当秦军压境,楚国需要交出一位质子时,卫敛仍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舍便舍了。
他那么小就知道为自己争取,何况如今。
没有人比卫敛更了解宫中人有多势利、多看菜下碟。他今日人人可欺,盖因秦王厌弃。倘若搭入了秦王的眼,明天便是山珍海味任他挑选,八百里外的荔枝也得快马加鞭给他送来。
那么问题来了。
他得先见到秦王。
根据两国关系来看,秦王不杀他都算仁慈,更别提召见他。
想指望对方主动是没门的。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卫敛在王宫中长大,见多了嫔妃们争宠的伎俩。他也不是要人死心塌地,引起对方几分兴趣,能在宫中不那么举步维艰就够了。
他不曾见过秦王,只是耳闻过那位的传言。
秦王姬越,冷血好战,残暴不仁。他的兄弟都因夺位而死,最后是太后扶持九岁的姬越登位,外戚专权,视幼主为傀儡。
但秦王十四岁时就铲除外戚一族,亲手斩下丞相头颅,将外党连根拔起,诛灭九族。那时永平城内血流成河,连天空都泛起泣血之色。
后又幽禁太后数月,冒天下之大不韪,赐其白绫三尺。
他以雷霆手腕平定内乱,接着就把目标定在六国。
十五岁灭夏。
十六岁伐陈。
十七岁战梁。
十八岁连占燕、鲁两国。
二十一岁,攻楚。
战无不胜。
推崇他的赞他天生战神,天命帝王,害怕他的斥其人间阎罗,一代暴君。
这些都跟卫敛没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这个人很难搞。想引起秦王的兴趣,保不齐是去送命。
可总要去试一试。
秦王没有设立后宫,也从未对任何人表现出青睐。时下男风盛行,没有人知道秦王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更别提什么类型。
卫敛在思索应该给自己立什么人设,才能引起秦王注意。
似那般眼里只有打天下的君主,应当不太会怜香惜玉。
奴颜婢膝、百般谄媚肯定不可,这样的人秦王见得多了。卫敛自己也厌恶这般作态。
品性高洁、孤芳自赏?
也不行。既然真清高又何必眼巴巴凑上去,这种欲迎还拒的把戏不能拿到秦王面前丢人现眼。
那么锋芒毕露,势均力敌?
强者倒是能激起征服欲。只是在那之前他恐怕已经被拖下去砍了。秦王不会把一个威胁留在身边。任何君王都不会。
卫敛接连否决掉几个方案,觉得很是头疼。
他根本就不了解秦王,谈何攻略。
卫敛又将窗子打开一小条缝,迎面拂来的冷风让他醒了醒神。
天色已有些阴翳。宫道上的宫人仍在扫雪,还有个掌事模样的太监催促着人干活。
他心头一动。
青竹阁地处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这条宫道是通往冷宫的唯一方向,夜里都觉得阴风阵阵,更没什么人走。
雪一连落了几日,都不见有人过来扫,今天却这么煞有其事,说明待会儿有一位大人物要从这里经过。
秦王宫没有妃子,像什么宠妃趾高气昂去冷宫嘲讽落魄妃子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么经过的人,只会是
秦王。
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王的行踪可不好得知。卫敛原本还在思忖如何来个偶遇,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敛曾和宫女打听过一些秦王宫中的消息。他虽不受秦人欢迎,可生的一副好样貌,兼之温文尔雅,照样能惹得一帮小宫女脸红心跳,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比如卫敛就了解到一件事。
秦王的出身同样不高,生母是失宠的云姬。他小时候和母亲是在冷宫相依为命长大的。
云姬在冷宫中疯癫,某个雪夜里投井而死,只留下雪地上一双脚印。
后来秦王继位,前些年受太后挟制,从未看过一眼母亲葬身的枯井。
直到把太后赐死,他才命人打捞起井底的生母尸骨,好生安葬。
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年轻的帝王有时会去冷宫,在那张已然腐朽落满尘埃的小床上坐上一坐。
或歇上一整夜。
卫敛觉得他和这位秦王还挺同病相怜。
不同的是,他连一个有母亲的童年都没有,也没有什么温暖可去追寻。
秦王本是秦太后棋子,最终这枚棋子掀翻棋盘,重新将天下大势定局。
卫敛是楚国弃子,至于这枚弃子能不能重新发挥出价值,就未可知了。
眼下,卫敛关上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就要起身。
长寿不由问:公子,您要去哪儿?
卫敛推门:去守株待兔。
这天下,恐怕也只有卫敛敢将那位暴虐的君王形容为兔子。
长寿忙道:您再添件衣服!
不必。你们也不许跟来。不身形单薄、茕茕孑立,怎么显示出凄惨的境遇。
诶,公子!这长寿无措地望着长生,外面冷!
长生阻止了他:公子自有主张。
积雪很深。
便是被清理好的宫道,踩上去也极为滑溜,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几个扫雪的宫人已经收工走人,偌大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卫敛一身素白云锦长衫,裹着雪白狐裘,立在风雪中。锦缎般的墨发披在披在身后,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他这身行头是从楚国带来的。到底算个贡品,不能太寒碜。楚国尚白,喜飘然大袖,一身白衣衬得卫敛愈发清雅出尘。
卫敛没有等多久,远远的就抬过来一顶黑色龙辇。前后跟着十二个宫人,并一个总管太监,若干侍卫,浩浩荡荡。
耳朵再聋的人,也不可能听不到这阵仗。
卫敛耳尖微动,佯装才发现的模样转过身,狐裘擦过地面,打出一个好看的旋儿。
他看到那顶步辇,怔了怔,随即垂眸,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
与楚国相反,秦国尚黑。黑色龙纹步辇,十二人仪仗规格,很容易就能知道来者身份。
步辇渐渐靠近,姬越便注意到那个跪在路边的青年。
一路上下跪的宫人不计其数,没一个得到姬越的眼神。可这一个,实在不容忽视。
青年跪在雪中,并未挡道。他垂着眸光,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侧脸完美无瑕。
唇瓣瑰艳,似皑皑白雪地中一抹迎霜傲雪的红梅。
自有一股羸弱不堪的风姿。
等步辇就要过去,姬越方随意道:停。
太监总管李福全立刻尖声道:停!
步辇被稳稳地放下。
那是谁?姬越倚在龙辇上,支着颐问。
李福全忙高声问道:前方何人?
卫敛抿唇,以额触地行了个大礼,起身才道:质子卫敛,拜见秦王。
卫敛。
gu903();这个名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