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日,何玉轩步行到了紫禁城外,刚掏出腰牌他便摇了摇头,如今已然更换新朝,这旧朝的腰牌如何能用,他一时之间尴尬在城门外,守军的视线已然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几眼。
“何大人。”王景弘笑眯眯的声音从城门内飘出来,人也随着声音走来。
王景弘本便是个瘦长的模样,换了一身宫里的内侍服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并无太大的改变,依然是个笑面虎的模样。
朱棣身边这几个内侍,不论才智谋略都远超过后世那些所谓掌权太监,一个个都是能文善武的好材料。
“王公公怎么在这?”
何玉轩蹙眉,瞧不出以如今王景弘的身份,他如何需要在这城门口等候。
王景弘含笑说道:“何大人这便明知故问了,奴当然是在这里候着您了。”
何玉轩听着王景弘的自称,颇有些刺耳,眉头更是微蹙了几分,这一眨眼的功夫被王景弘给注意到了。
王景弘并没有在这里说些什么,而是和何玉轩后面守着的柳贯颔首示意后,便带着他们两人入宫,而后王景弘才慢慢地说道:“不过是个称谓,万岁爷爷既然入了宫,该随的礼数自然也是要的。”
在私底下,朱棣对这些并不看重,他们自可随意。然在外面,他们当然要做到份内的事。
王景弘淡淡地说道:“莺哥跟着何大人,算是跟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何玉轩眨了眨眼,何玉轩便无奈地摇头,“罢了,你在这里等我,不只是要带我入宫吧。”
如果只是考虑到何玉轩今日会来,且没有合适的腰牌,排个普通的小内侍过来便可,为何需要用到王景弘?
王景弘虽然不显,可他与郑和那一拨一般,同样深受朱棣的信任。
何玉轩抿唇,能猜到他回来后的这一连串行为,还笃定何玉轩次日会回紫禁城入值,……不是朱棣亲自下令,便是道衍从旁建议。
王景弘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是万岁爷爷想见何大人。”
何玉轩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他怎么觉得背后有点阴风阵阵。
这紫禁城内,何玉轩说不熟,其实也挺熟悉的;说熟悉,其实也挺不熟的。
他在太医院里便是个普通的医士,按理来说,这些皇宫贵人都是他不能接触的,他所能治病的向来都是这些普通的宫人内侍。
何玉轩见多了这些宫人内侍的困苦,也比常人少了几分偏见,这也是他愿意宠着莺哥的缘故,不过是个十数岁的孩子便需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日后连年也便落下病根了。
然再怎么熟悉或不熟悉,这条路何玉轩还是认得的。
这是去谨身殿的路。
何玉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景弘说着话,听着王景弘絮叨着说这几日发生的事,听起来也颇有趣。何玉轩忍不住笑道:“你与郑公公他们也是辛苦了。”
全是第一次沾手的东西,却要确保务必不能出错,尤其是登基大典与第一次开朝。
这些都是一错便要惹来天下耻笑的大事,负责的人自然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
王景弘眼眸微动,听着何玉轩的话淡淡笑道:“您还是第一个这般说的人……不过事情最多的,还是要数郑和吧……”他轻描淡写地就把老搭档给卖掉了。
何玉轩失笑摇头,眨眼间他们已经出现在谨身殿前。
门口站着两排守卫,柳贯漫不经心般地看过去,都是老熟人,其中一个还冲着柳贯眨了眨眼。
何玉轩被王景弘引进去,而柳贯则是在门口站定,按着老规矩守着。
那个冲着他眨眼间的亲卫小声说道:“柳哥,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柳贯隐晦地摇了摇头,莫说是回来,他有种预感,往后这般的日子怕还是不少。
谨身殿内。
谨身殿内的摆设很是质朴,何玉轩并未看到如何精致奢华的物什,殿内燃着淡淡的香料,何玉轩分辨不出是何物,然不再是当初何玉轩曾说过的那种提神的香料了,想来这些已经被换掉了。
何玉轩心下稍安,那些香料可不能长久使用。
王景弘低声说道:“万岁爷爷正在前朝,请您稍等片刻。”
何玉轩敛眉,看着殿外的景致,谢过了王景弘后便把小药箱随手搁置,而后安然地坐着,久而久之闭目养神了起来。
何玉轩处之泰然,已经到了这里,再多虑也无用。
秋风飒飒,刮过谨身殿外的树叶,哗啦啦声响却反而让周遭显得很是静谧。谨身殿内外的宫人来往举止都很是悄然,有王景弘守着,也无不长眼的人敢来骚扰何玉轩。
何玉轩闭目养神久了,竟有点困意。
许是这一年多甚少有这种早起了后还要出门的经历,何玉轩的身子已然娇贵了许多。
他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给训斥了一顿,决议回去后还是要好生锻炼,免得自个儿真的是成了个弱不禁风的模样。
“哒——”
殿外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何玉轩便看着朱棣身后带着一长串人走了进来。
前面那些人他都很是熟悉,燕世子、朱高煦、道衍、金忠、张丘、张玉、朱能、徐玮辰等人,皆是何玉轩在北平的老相识了,后面跟着些便不太眼熟。
看来这早朝的事还是扯白不清啊,这下了朝还乌泱泱地一片人跟过来。
何玉轩随着起身,还未行礼便被走在最前面的朱棣扶了起来,他语气轻柔,“子虚勿要多礼。”
这说起来,还是朱棣登基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何玉轩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低声说道:“万岁。”
朱棣的眼眸愈发幽深,视线落在何玉轩身上片刻,这才说道:“子虚且随我来。”
何玉轩微愣,不过这个跟随,其实也是让何玉轩参与进来的意思,等他回过神来,这些刚从早朝回来的各路官员又开始争辩起来。
这争辩的内容从年号到政策,从政策再到关押的旧朝官员,更甚者还有那些各路藩王以及某些还存在着反抗的地区……
诸如此类的问题繁杂多变,深刻让何玉轩体悟到朱棣登基并不是个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一直在安静听着各人的看法,直到张丘就着一个问题不放,厉声道,“废帝所颁布的政令皆需要废除,如此才能确保新皇的威严!”
徐玮辰摇头,“废帝的政令虽然稍显温和,可一些有利民生的政策还是可以稍加考虑。”
孟善沉声说道:“如今奠定万岁的威严才是最为要紧,可勿要让天下百姓还记着废帝。”
一时之间众人各有纷争,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无论好坏,皆要废除废帝的所有政令,便是道衍等人并不说话,然端看那模样,也确实是深有所感。
何玉轩敛眉,终还是开口道:“臣认为万岁恩威并济,赏罚分明,天下自会知晓您是位怎样的明君。身为天子,自然是要为民生考虑,故而臣以为,这些政令与先帝相悖者自是需要废除,可若是于生民有利者,还需要斟酌一番,如此当能体现万岁圣明。”
朱棣麾下这一些将帅里头,认识何玉轩不过二三人;便是那堆幕僚,真的认识何玉轩的,也只有十之二三,面对着何玉轩这般发言,不熟者只余下嗤笑。
这个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青年敢在此指手画脚……他们这些跟着万岁出生入死的人还没发话呢!
何玉轩的话,让内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道衍打破了寂静,“子虚所言,也有些道理。”
道衍深得朱棣的信重,他的开口让许多人都讶异了些,更何况他言语中对何玉轩的亲近,让几多人都泛起了疑虑。
这个子虚究竟是何人?
各路人马讨论的时候,朱棣都是安静听着,并没有说什么。此刻他的视线落在何玉轩身上,几息后颔首,淡淡地说道:“便按子虚所说的来。”
此话一出,便直接奠定了整件事的基础。
朱棣如此手下留情,让大多数人都有些诧异。
万岁非是一个手软之人,虽然爱民,然这种乃是大爱,便是可以为了更好的结果而短暂牺牲掉一部分人……这在棋盘上也是常有之事。
若是这法子有用,朱棣是决计不会浪费心神去再推算一个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
莫说这世界上两全其美是一件多么难得事情,便是要彻底贯彻落实一个政令都需要花费心神,自然是省些力气好。
此后的争辩何玉轩便都再也没开口过,只是安静地听着,眨眼间就快到了午时。
这些事务再怎么着急,也不会真的压榨着人不给歇息,午时便有内侍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官员送来了饭食。
何玉轩正沉默着,身后道衍便忍不住笑道:“子虚在想些什么?”远处徐玮辰原本是要靠近,看着道衍大师过去后,便停住了脚步。
何玉轩与道衍徐玮辰等人都不同。
道衍是一贯跟着朱棣的,声名早就在辅佐朱棣时打了出来;徐玮辰跟随朱棣也有些年头了,更是负责着一干财务的事情,虽然低调却也是个重要的位置;再比如讨厌何玉轩的张丘,再不济人家也在朱棣身边刷脸存在了许久……可唯有何玉轩,当真像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还不如投降归于朱棣没几月的陈旭有存在感。
徐玮辰知道何玉轩非是不知道,可是他不在意。
这作为友人的,自然不想要何玉轩在这般场合被人冷落,便想着要过去陪何玉轩,然没想到被道衍大师先抢占了。
徐玮辰一晒,心里却是开心。
这当然是件大好事。
……
何玉轩闻声回头,随着道衍走到了安静的地盘,主动说道:“您昨夜可休息好了?”
道衍年幼家里也是从医的,虽然十几岁便投了佛教,可这保养的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他闻言笑道:“你这是在嘲笑我一夜未睡?”
何玉轩失笑,“岂敢,这不是看您还是这般很有精神吗?”
道衍摇头,半是埋怨半是好笑地说道:“都知道你原是这京师的人,然昨夜万岁遍寻你不得,差点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何玉轩抿唇,还没说话,又听得道衍无奈地说道:“虽然你是给世子报备过了,好歹给我等也说一声。”
道衍流传在外的自然是他的运筹帷幄,然此刻在何玉轩面前絮叨的模样,又似个亲近的寻常人,让何玉轩轻笑道:“是我的疏漏,日后必不会了。”
何玉轩要回住所,自然不会一个人都不告知便偷偷溜走。只他与朱棣之间向来的接触都少有,当日何玉轩粗粗一想,这才发现每一次都是朱棣主动接触他,何玉轩若是想找到个和朱棣沟通的渠道都很是艰难。
那一瞬何玉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寻了朱高炽。
提及此事后,燕世子痛快地给何玉轩批了假条。
岂料似乎是有点坑了世子殿下。
何玉轩颇为苦恼,他偏头想了想,“这几日可有要事?”
道衍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倒也是有。方孝孺不愿起草万岁的登基文书,万岁气急,把方孝孺下狱,欲车裂于市,连坐者几近八百余人。”
“欲”一字,便意味着还未成行,可如此便足以让何玉轩动容。
道衍脸色沉重,“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何玉轩蹙眉,“方孝孺乃天下闻名之大儒,若是万岁如此,只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朱棣虽被道衍劝住过,然方孝孺是个极为刚正不阿之人,面对朱棣的百般忍让皆是边哭边骂,惹得朱棣终是暴怒,气急直接下令。
何玉轩紧蹙眉头,正思忖着这事,身后便是个熟悉的温和声音,“何大人。”
原是郑和。
郑和换了身衣裳后,内敛的气息不变,依旧神情宽和,“万岁有请。”
道衍乐呵呵地摆摆手,“子虚且先去吧。”
何玉轩欠身,而后便随着郑和往内室走去。
朱棣换了常服,袖手站在桌边,似是在斟酌着何事,而在不远处摆着一桌膳食,正热腾腾的模样,并无人动过。
何玉轩随着郑和入内,郑和微一鞠躬,便悄然退下。
余下他二人独处于室。
何玉轩掀开下摆,正欲行礼,便被朱棣喝止。
“日后子虚见我,当不需如此。”
何玉轩蹙眉,“臣惶恐,这不合礼数。”
朱棣几步走来,稳稳地握住何玉轩的手腕:“什么时候子虚也在乎过礼数了?”
何玉轩感受着手腕的热度,呼吸微微一窒,被朱棣拉着在桌边坐下。
好在落座后,朱棣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不至于太过尴尬。
朱棣话语平静地说道:“昨日庆功宴,本想着给众人介绍下子虚的功绩,不料子虚提前早退,倒也作罢了。”
何玉轩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弱弱地说道:“臣以为事态已了,便早些退了。”
朱棣拧眉,环绕周身的冷然气息稍稍淡去,“子虚不是觉得功成身退,深感无容纳之处便好。”
何玉轩背后发冷,有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
朱棣所说的话虽不是全部,然也确实是有点道理……何玉轩在北平混得风生水起,然也是在一小撮人的心中有影响,比如朱高炽朱高煦道衍金忠张玉之流,然这些都是朱棣麾下最精良也是最高端的一批人。
往下何玉轩便几乎不曾接触过。
他从不考虑自己在朱棣麾下的地位,因为何玉轩便从来都不认为他能待长久。或许等他回了京师后,朱棣会因为他的功勋有所褒扬,然也仅限于此。
毕竟何玉轩这位置确实不上不下,难以寻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这是何玉轩最初留在北平时的打算与想法。
然千算万算,何玉轩万万没料到他此后的路线一路奔腾往基建发展,而朱棣突然就那什么了!
这就好比何玉轩突然看到一根笔直勺子啪叽软化了一般,这让人难以置信并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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