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望着台下,以袖掩面,呜呼一声,竟抽泣起来,泪簌簌地落下,哀哀道: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楚龄半转扇面,慢慢向后仰去,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慢慢退至幕后。
梁月生看着空落落的戏台半晌,转身进了里面灵堂。
陆危行接了楚龄过来,也一起进去。
郭梦梦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进去看死人,但也不想一个人留在外面。这个府邸的下人看起来都怪怪的,不像个活人。
而且屋外还堆着这一群纸人呢,看着屋外一排排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纸人,郭梦梦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刚想抬腿进去,突然发现有一个纸人有点怪。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大花袄,绑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条黑裙子的童女纸人。
纸人画的非常草率,一撇一捺就是眉毛,两个圆点就是眼睛,一个勾就是嘴巴,两边还用胭脂擦了两团腮红。
看起来即诡异又滑稽。
郭梦梦看着那个花袄纸人,没来由内心突突的跳,总觉得那个纸人好像在看自己。
郭梦梦捏紧了衣角,下意识往前走两步,想要看得仔细一点。她走上前去,发现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有一种奇异的传神感,好像这个纸人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她疑惑着多看了两眼,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阴风挂着桃花簌簌落下,有两片还落到了纸人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郭梦梦的错觉,她竟然感觉纸人笑了。这一下,郭梦梦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只觉脊背生凉,立马摇摇头,试图把刚刚的幻觉从脑子里删掉。
谁知一摇,郭梦梦发现那纸人好像盯着自己一样,自己动,它的眼神也跟着动。
这个认知把郭梦梦吓得心里一个激灵,立马拔腿跑了进去,生怕慢一秒自己就死在外面。
进去后,只见大堂正中放着一口黑丝楠木的棺材。
棺材前跪着一群正在哭泣的人,那些人既不是关仁宇的朋友,也不是梁月生的朋友,那些都是专业哭丧的人。
只要给的钱到位,可以哭出死了亲爹的感觉。
楚龄打量了一下,一个个鬼哭狼嚎,抱着棺材死不撒手,比梁月生还伤心,的确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
陆危行和楚龄站在棺材旁边,楚龄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衫,手里抱着戏服,陆危行低头和楚龄说着什么,楚龄一边皱眉一边一脸认真的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
郭梦梦走近楚龄两步,只见棺材边缘包了一层金软丝被,那关仁宇就躺在里面。他穿着一身团花暗纹锦缎对扣寿衣,不知道是不是梁月生请的殓容师手艺太好的缘故,郭梦梦总觉得关仁宇看起来一点不像死了,完全就像一个睡着的活人。
而且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关仁宇的嘴角有一点弧度,就好像他似乎在笑一样。
这接二连三的遭遇让郭梦梦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不是上个世界与鬼为伍的经历,郭梦梦觉得自己现在肯定被吓晕过去。
她突然觉得楚哥哥说的真对,这哪是什么幸运A,根本就是幸运E。
梁月生站在棺材旁,看到三人进来,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楚龄的身上:楚小姐的牡丹亭唱的真好,简直...就像活了一样......
陆危行眉梢微挑:活了?像谁活过来?那个艳绝松江府的如意坊如菱吗?
梁月生有些微怔,眼神闪烁,下一秒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你在说什么?
陆危行笑了一声:我是该叫你梁月生呢?还是该叫你梁胜,梁秀才?
梁月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假意维持的温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毒。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双眉拧成疙瘩,就连脖子上都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嘶哑着声音: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哦?是吗?陆危行唇边挂起一抹讥诮的笑意,那不知看看这个,您是否会有印象?
陆危行把那张旧报扔了过去。
梁月生一看到那张报纸,双手发抖,反应过来立马撕成碎片,厉声道:为什么你会有这张报纸!为什么!
陆危行勾勾嘴角,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好奇梁爷当年怎么发的财,想学一手,没想到学到了新东西。
比如,吃软饭,又比如,谋财害命。
作者有话要说:清末上海就叫松江府。
第32章你们看到了吗?
梁月生,不对,现在应该叫梁胜。
梁胜双拳攥得死死的,整理好自己慌乱的情绪,冷笑一声:吃软饭?如菱那个婊子他活该!
楚龄实在不理解,梁胜怎么能这么说如菱,怎么说也是吃人手短,拿人嘴短,呸,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这梁胜又吃又拿的,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他十分费解的开口问道:如菱给了你他的一切,你怎么能这样?
梁胜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眼里满是讥嘲之色,同样奇怪道:戏子之身,一点红唇万人尝,他怎配?
他怎配?
是啊,怎么配?
梁胜内心满满的屈辱,自己一介书生,书香世家,他怎配!
他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怎敢叫自己放弃大好机会,陪他隐居?
梁胜看着楚龄,笑得诡异:你知道吗,你穿的那身戏服就是如菱的,哈哈哈,他最爱的那身戏服,穿着死人衣服感觉如何?
楚龄愣了,他呆呆地看着梁胜,又低头看着手上艳丽的戏服,有点反胃,但他是恶心梁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从来没有爱过他吗?
梁胜脸上浮现一丝阴毒,恨恨道:爱?可笑,所有人都说他是杜丽娘在世,说我靠着如菱吃软饭,可杜丽娘是南安太守杜宝的掌上明珠,他呢?如意坊的头牌?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爱一个贱人,一个下贱胚子而已!
郭梦梦有些听不下去:难道你当初不也是被他唱曲吸引的吗......
梁胜:是,所以我最后割了他的舌头,他再也唱不出来了。
楚龄愣在原地,内心无比的骇然,怎么会这样?难怪......那天晚上,那个鬼发不出声音,原来如菱说不了话了......
郭梦梦也被梁胜狠毒的行为吓得浑身一颤,恶鬼固然可怕,可梁胜的行为比那些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怎配?
陆危行似笑非笑:的确不配,你配不上他。
梁胜脸色一变,怒道你说什么他一个下九流,我是秀才!我......
梁胜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宅院里的浓雾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到灵堂里,屋子里也随之响起一阵诡异的乐声,正是牡丹亭里杜丽娘身死那一段。
屋内忽然起了风,烛火摇晃,映衬着梁胜那张扭曲的脸,好似恶鬼一般。
郭梦梦轻轻嗅了嗅,感觉屋内多了一股奇怪的甜味,就像之前院外的那种花香,她疑惑着抬头,立即惊恐的捂住了嘴巴。不知何时,梁胜背后出现了一个大镜子,一面圆形梨花镜,镜子上笼罩着一层雾气,一只青白的手慢慢由内伸了出来。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是一只修长纤细的手,骨节细长,指端还涂着鲜艳的红蔻丹,配着青白的手臂,可怖极了。
灵堂内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十度,楚龄脊背发凉,只觉得浑身一股刺骨的寒冷,一种冷入骨髓的丝丝寒气爬上了他的身体。
镜子里的人整个上半身都快爬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乌发如瀑,倾泻而下。皮肤是诡异的青白色,杏仁眼,柳叶眉,眼睛里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红唇如血。
那长长的头发垂到地上,像有生命一般向梁胜蔓延而去。
啊啊啊!!
你别过来!!滚啊!!
梁胜反应过来,看着身后的如菱连连后退,可是晚了,那些诡异的发丝爬上他的腿,攀上他的手臂,明明只是头发,细的可以一扯就断,却像锋利的刀刃。
梁胜的手腕、大腿都被勒出了血迹,血液不断从伤口滴落。一大缕头发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梁胜的脸憋得通红,他瞪大着双眼,胸腔艰难的发出嗬嗬的喘息声,一边摸索着从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反手拉下缠在手臂上的发丝,直接点燃。
去死,给我去死!
梁胜双眼通红。发了疯一般,把身上缠绕的发丝拽下来,不断用打火机点燃,再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