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吃下的雪糕是冰凉的,两人的身体却越发燥热得厉害。
天色渐渐暗去,夕阳最后一缕微弱迷离的光华勾勒着凉亭里男女相拥交-缠的轮廓,甜美而不可诉说。
最后是容榉自己打住,停了下来。
不行,他不能在这种地方……
他按捺下冲动,把她放下,从二人凌乱滚烫的气息中抽离,转过头粗重地喘着气。
两人身旁的雪糕早已融化,黏腻的液体顺着凉亭阶梯滑落,留下一片甜蜜的湿润。
***
农历四月十三,立夏。
白云绵软,碧空澄澈,榴花欲燃,清宵昼长。
夏天来了。
“夏天来了”,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世间万物仿佛能拥有一段永远挥霍不玩的晴天。花儿尽情地开,蝉虫尽情地叫,阳光金灿灿将大地普照,一切美好都有可能发生。
冰淇淋没有消散那一个傍晚的暑气,反而催动了容榉心底另一番悸动。
偏偏她执意坚持要将二人关系藏在众人耳目之下。
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却不能对她轻易出手。像一块甜美诱人的糖,一伸手就能碰到,却看得见吃不着。
几经忍耐之下,他望向她的眼神不觉带上了几分幽怨。
不明真相的众童子自以为读懂了容榉的眼神,纷纷增加了下注的筹码。
菜头越来越不懂公子和小野的关系,从前住在一块时这两人总有说有笑的,怎么住进河神府后反而各怀鬼胎?
不过,菜头很快遇到了其他更令他头疼的事。
“根据前方来报,猫妖的活动范围离此地越来越近,老奴认为应当加强府中防范。”菜头放下手里的信封,言辞恳切进言道。
容榉听完汇报,靠在沙发上没说话,眼眸深邃,若有所思。
棠小野不在,他收起了眼底的温柔,又变成了菜头所熟知的那个冷静清明的河神。
菜头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声:“公子?”
容榉轻轻抬眼一瞥,“防?我为何要防。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他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笛,“他主动找上门来,我怎能放过大好机会?”
菜头恍然大悟,他家公子果然一如既往不是吃素的,“那公子的意思是?”
“后日四月十五,满月。你届时带着众童子这样做。”
容榉低声吩咐了几句,菜头一边点头一边记下。
末了,容榉不忘叮嘱一句:“此事你暗地里吩咐下去就好,莫要告诉她。”
不用说姓名,菜头也知道公子嘴里的“她”是谁。
菜头连连点头:“公子是怕那丫头知道此事,缠着要跟过来,反而搅坏了公子的设计?”
“不。”容榉摇摇头,他只是单纯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担心,只是单纯希望她那一夜也要好梦一场。
所以这些危机四伏的事,她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第七十三章
农历十五,宜斋醮,忌入宅。
吃完晚饭,棠小野踩着个拖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沿着后山小径走下来。
“怎么搞的,一个个都不愿意扔垃圾,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好好整顿一下府上的纪律问题!”
她的嘟囔声被风吹散在空气里,一只橘色小猫探头探脑躲在垃圾箱后看着她。
棠小野扔完垃圾,耳根一动,察觉异常,转过身发现了尾随的小猫咪。
一人一猫皆是吓了一跳。
“原来是只猫?”棠小野放下戒心,蹲下身正想摸摸猫儿脑袋,脑中忽然响起容榉的叮嘱。
寒蛰,他的真身也是只猫。
她连忙缩回手,重新打量这只流浪猫。
猫儿眼珠滴溜溜的,像颗漂亮的黑葡萄,“喵呜”叫唤着,声音绵软可爱。
这么瘦弱的小猫,身上似乎还带着伤,毛发脏兮兮的,小模样怪叫人心疼。
这只小可怜一点都不像妖怪的样子。
棠小野自嘲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她放下戒心,招呼着猫儿往山上走,“午饭还剩下不少肉骨头,走吧。你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八天,我一定把你喂成只大胖橘!”
猫儿“喵呜”叫了,雀跃地跟着她进了山门。
***
伪装成流浪猫的寒蛰原本还捏了把汗,生怕把守山门的童子发现端倪。
没想到今日山门竟然无人把守,路灯也是黑的。他尾随着棠小野轻而易举闯入了河神府的结界。
事情太简单了,反而有点不正常。
猫儿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光顾着迷惑棠小野,直到此时才发现,身前这个“棠小野”腿上竟然长着细小的腿毛?
假的?
猫儿察觉不妙,转身想跑,山门消失了,灯火骤亮,两个童子手持兵器出现在他身后。
他中计了!
“棠小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红衣童子。
大莲的伪装术和寒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寒蛰其实只要稍一认真就能识破。
偏偏大莲假扮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关心则乱,这才上了钩。
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那人手中的玉笛泛着幽光。
幽光一转,一道疾风从容榉手底飞出,劈面袭来。小橘猫打了个滚避开,化作寒蛰的模样。
寒蛰眼睛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容榉,你设计我?!”
容榉不徐不疾朝他走来,伸手,“山河梭,交出来。”
“你的目标是山河梭,我的目标是那个女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容榉唇边勾起一道笑弧,如冷月清辉,“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有什么资格和我交易?”
那日他在竹林与猫妖交锋,出于扰民的顾虑,一招一式都束手束脚。现在,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在这座固若金汤的结界里,他动起手来可以旁若无人、全无顾忌。
寒蛰心里也不虚。他蛰伏多日,吸□□气,养精蓄锐,和竹林那日相比,妖力大有长进,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神器山河梭!此时的他未必不能和容榉抗衡。
“你是打算干脆利落地把山河梭交出来呢,还是我们再打上一场?”容榉一双长眉锋芒毕露,手中玉笛的光芒渐盛。
“少废话,接招吧!”寒蛰就地一滚化为一只焰红如火的大猫,低吼着朝容榉扑去。
容榉袖底挥出另一阵疾风把童子们身形隐去,避免他们被猫妖误伤。手中玉笛顺势化为长剑,与猫妖的利爪短兵相接。
寒蛰身手快如疾风闪电,利爪下的气劲一分强过一分。
容榉眼眸清光泠然,玉笛在夜色中划开一道道弧形的绿光,一招一式密不透风地封住了猫妖的攻势。
瞅准一个破绽,一道剑气从他手底飞出。
寒蛰被玉笛的剑气震退到一边。
这一震,震得寒蛰身上红光怒放。他身形一闪,变幻出九个□□。
九个□□挟着赤焰红光,再一次向容榉奔来,利爪上杀气凛然。
猫妖□□经过的地方,连草木都被点燃烧焦。这让容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闪身甩开猫妖的□□,御风而起,身影朝内湖方向掠去。
这个时节的湖上正开着几朵白色菡萏花,平日里微风徐徐吹开湖面涟漪,漾起无限柔情。
这个时候风不再是微风,容榉飞身至湖上,带起的疾风如风雪一般狂暴地席卷过湖面。
疾风触及湖面的刹那,化为坚冰封冻住了整片内湖。
猫妖的□□紧追而至。
容榉翩然立于一朵白莲上,望着猫妖的九个□□踏冰而来,他薄唇阖动,念出了“玄镜昭晰”的咒语。
冰面寒光一闪,化作一片巨大的明镜,九个□□的倒影清晰地投射在湖面上。
猫妖不明所以,嘶吼着要扑上来撕咬,却瞬间被脚底下一道强劲的吸力扯入镜中。
镜中是一片虚无的世界,九个□□铆足了劲扑腾,却动弹不得。
一镜相隔,容榉垂眸俯瞰着脚底下、镜像中挣扎的寒蛰,“还要继续?”
九个□□脸上同时露出了不甘心的仇恨神色。
“好,那继续。”容榉再一次飞身掠起,换了一道咒语,湖面的冰镜“喀嚓”四分五裂碎开,一块块凌空飞起。
碎冰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其中九块冰镜中封印着猫妖的身影。
猫妖不明所以地望着镜外,只见容榉信手一挥,袖底重新召唤起一道疾风。
激荡的狂风朝着四方奔涌,浮在空中的镜片像脆片一样被风击碎。
冰棱绽开,雪光四溅。
随着自己的镜像破碎,寒蛰只觉得周身被撕裂一样疼痛。
九个□□从半空中跌落到大地,浑身是血。
受伤的寒蛰再也无力驾驭□□,九道身影翛然合体,重新变回了最初的形态。
他一抬头,一道身影踏风而至。
他没有半点反应的余地,容榉的右手已经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
血从额上流下,模糊了寒蛰的视线。
“胜负已分。”容榉微一用力,将他离地提起。
比起负伤狼狈的寒蛰,容榉从头到尾衣不染尘,连气息都没有乱过,仿佛刚才一战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
哼,他才没那么容易输!一丝狞笑划过寒蛰带血的面庞,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梭子。
趁容榉还未察觉,寒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山河梭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么近的距离,容榉没能避开。
他身形一晃,松开了扼住猫妖的手。
寒蛰拔出山河梭,看着红色的血在容榉胸前晕开,宛如印上了一朵红艳艳的扶桑花。
容榉受伤了,他的机会来了——他得意的想。
她一定就在不远处那幢小楼里。
寒蛰不再与容榉纠缠,重新幻化成猫形,朝着夜色中的某个方向奔去。
这一刺让容榉吃痛地捂住了胸口,但他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寒蛰。
就在寒蛰准备变身成猫态的瞬间,容榉手里的玉笛翛然飞出。
一道绿光如箭射来,击中猫妖的后背。
空气里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寒蛰猝不及防被击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他还想挣扎着爬起,忽然手中一空。
容榉不知何时夺去了他手里的山河梭。
“你!”寒蛰抬头,愤愤地看着容榉,“你不是受伤了吗?”
山河梭之力,可撼日月,为何容榉被刺伤后半点影响都没有?
“凭你这点本事就想伤我?”容榉手握山河梭站在他身前,眉宇间不见悲喜,仿佛刚才的吃痛表情只是寒蛰看错的幻觉,“山河梭被你拿来当暗器用真是浪费,看好了。”
他凝眉,默默催动起山河梭的神力,耀眼的光从指缝间射出。
山河梭放射出千万道璀璨白光,把山间的夜色照亮如同白昼。
白光千条线、万条线地笼罩住寒蛰,他吃痛地咬紧了牙,嘴唇都被咬出血来,身体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寸寸肌肤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剧痛难忍。
白光盛放过后,猫妖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再也不动。
***
“大人!”童子们听见打斗声停下了,一个接一个冲到湖边。
走近了,眼见容榉胸前一片血红,童子们惊叫出声,关怀心切地奔上前查看伤情。
容榉眉头一皱,厉声喝退:“别过来,快走开!”
但太迟了,原本一动不动的寒蛰抓住他分神的这一宝贵时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童子们冲去。
容榉顾忌众人,玉笛飞出手,却终究晚了一步。
寒蛰的身影越过众童子,“嗖”一下蹿出山门,消失在结界外的满山绿野中。
玉笛在夜空中转了一圈,一无所获,飞回容榉手中。
又让他逃了!
菜头上前请示,“公子,还追吗?”
容榉看了看山门外渐渐阴郁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山河梭,“罢了,他受了重伤,跑不远。这趟夺回了山河梭,也不算白忙活。”
菜头喏喏应了一声,他重新抬眼,发现公子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是受伤的缘故吗?
第七十四章
棠小野一夜无梦,熟睡得像头被下了药的猪。
早餐没看见容榉,她嘀咕了几句,菜头慌忙解释公子昨夜睡晚了现在还没起床。
他不是一惯早睡早起的吗?她心里更奇怪了。
直到中午还不见容榉起床,棠小野按捺不住疑惑,直接推开了容榉房门。
窗帘紧紧地拉着,屋里暗沉沉的。容榉躺在床上闭着眼,不安地皱着眉,脸颊浮起病态的潮红,房间里还有血的气息。
棠小野心中一惊,最终以拳头相逼,从菜头嘴里套出了昨晚公子和猫妖交战并受伤的事实。
“他受伤后你就没包扎处理一下?”
“公子说没事,他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
“小野你别那么小题大做,公子睡一觉就好了。”
“你以为他现在在睡觉?”棠小野气急败坏地瞪着菜头,“我们俩在这说半天话的功夫,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那分明不是睡觉,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菜头盘着手嘟囔:“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你!”棠小野气得一跺脚,眼眶都红了起来,“好,你不管,我管。我现在就带他去医院。”
“不行。”菜头跳起来拦住,“猫妖说不定还有同伙在附近,擅自把公子带离结界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