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呢,从明天开始化身小狗腿讨好他?
从前她凶过他不少次,前后反差这么大,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虚伪善变的女人?
棠小野抱着小脑袋,越想越焦虑,根本无法入睡。
月光朦胧地透过窗户照进来,夜风吹来一阵清幽缥缈的笛声。
大半夜的,是容榉在吹笛子吗?
她脑中浮现出他月夜里坐在江岸边吹笛的模样——长睫低垂,墨发纷飞。
不知是回忆中的他太美好,还是耳边的笛声太空灵,她竟然渐渐平复下思绪,咬着手指睡着了。
第二天,为了迎接新官上任的第一个季度评定日,河神府邸上下十几个小童子一大早快忙疯了。
重新布置会场的,准备瓜果点心的,装订会议材料的……
忙碌得像过年。
棠小野帮忙打打下手,无意中在众多工作报告中发现了自己的一份——她在里头费了好大篇幅讲述自己如何收留了一个危险的穿越男人,并请河神念在此人并无恶行的份上,对其宽大处理。
她在起草那份请示的时候,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请河神不要为难容榉。
现在再看到这份请示,她只觉得一团火云在脸上烧。
她想趁人不注意把这份报告抽走,偏偏大莲眼尖发现了她的意图,把她赶到门外负责迎宾去了。
偌大的房间很快坐满了,几十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量着中央的容榉。
本次季度评定会,又名沅江流域新领导见面会。
老头子们私底下讨论着为何秋河神的接班人这么年轻,小伙子们对容榉的长发造型报以不解。
至于其他女性参会者,一边偷瞄着新上司,一边悄悄打开了镜子补妆。
这个房间设计得像一片阶梯广场,人们围坐在或高或低的台阶上,中央腹地放着一张红色丝绒单人沙发。
容榉坐在沙发上,一头墨发少有地梳成一个工整的髻子,一支白玉簪子横穿而过,风流写意。
他借着等候众人入场的空隙,低着头一页一页翻阅着大家递上来的工作报告。
不知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内容,他忽然嗤地一笑,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棠小野心虚地挪开眼,不敢和他对视。
“人都到齐了?”容榉拢了拢手里的报告,目光逡巡一圈。
菜头踮着脚清点一遍人数,毕恭毕敬道:“回公子,都到齐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容榉朝众人微微颔首作为行礼,“鄙人容榉,近期调任沅江。”
底下一名女子举手发问:“大人从哪里来,年方几何?能不能多讲几句?”她话音一落,其他女子也纷纷附和。
容榉微微一笑,笑得那叫一个春山朗润、冰雪消融,“我来自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之前也负责掌管沅江流域。”另一个时空的沅江。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出生年月上看,我应该是在座诸位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当得起你们这一声‘大人’。”
底下有人笑了。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望大家指教。”他语气客气谦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风。
这种温润君子的表象一直持续到他开始逐一点评各区工作。
涉及到公事,这位新河神奖惩分明得很,既不温柔也不客气。
认真尽责、兢兢业业的,他选了几样典型重点表扬,夸得席间几位年轻小将眼眶微红。
敷衍了事、推诿塞责的,他也毫不含糊地指名道姓批评,并没有因为对方资历老、年限高而手下留情,坐在后排几个老同志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容榉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倚老卖老在他这行不通。
棠小野托着小脑袋坐在众人中间,只觉得他声音清朗明澈,一字一句都奇怪的好听,至于他具体在说什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容榉说到一半,不知是口干还是什么原因,不自觉伸舌舔了一下嘴唇——这个小动作被棠小野看在眼里,勾起了她某个夜晚扑倒在他身上轻吻慢啄的回忆。
这下她更没办法集中精神挺清楚他在讲什么了。
容榉很快点评完了,评定会进入自由发言时间。
一抹纤细的绿色身影从众人中举手站了起来。
绿姬对着新上司娇羞一笑,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声音娇滴滴道:“大人,我想借着这一次评定会,和您反映一些我们同事中出现的不良现象。”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请说。”
“工作条例中清清楚楚写着,我们在人类社会必须低调行事,暴露身份是大忌。但偏偏有些人爱慕虚荣、抛头露面,影响非常不好。希望大人能够严肃处理,让某些人引以为戒。”她说完,眼光暗示性地朝棠小野方向飘了过去,连带着个别同事也窃笑地望了过去。
许多人都知道绿姬和棠小野之间关系不好,纷纷想看接下来绿姬会抛出什么瓜。
容榉长眉微挑,饶有兴味望着她,“不妨说具体些?”
“东山区有两位同事,具体是谁我就不说破了,免得伤了和气。这两人在去年12月的漫展上浓妆艳抹、招摇过市,还和人类合影。”绿姬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手机,“呐,这些照片都是当时拍的,证据确凿。”
容榉挑眉“哦?”了一声,伸手道:“拿过来。”
绿姬殷勤上前,把手机呈上。
底下,棠小野不安地和阿金对视一眼,如果真是漫展上的照片,那容榉不也在里头?她也很想知道容榉会怎么处理绿姬这桩举报。
容榉又问了一句:“全部证据都在这里?”
“对对对,都在这。”绿姬忙不迭点头。
眼看着粉色水钻外壳的手机就要落入容榉玉白的手中,忽然手机屏幕一闪,黑屏,机身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容榉一失手没接稳,手机摔落在地上,冒出一阵呛鼻的黑烟。
棠小野和阿金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个腹黑大魔王,干得漂亮。
阿金想起平安夜游戏厅里也是这样突然黑屏的跳舞机,暗暗庆幸当初没和容榉斗舞。
容榉望着冒烟的手机,佯装惊讶蹲下捡起,“手机怎么坏了?”
绿姬花颜失色,她新买的Mate30pro!
容榉面色惭愧地把手机还给绿姬,“对不起,都怪我。”
“不不不,不是大人的错。”绿姬忍痛接过手机的尸骸。
她的手机怎么坏得如此蹊跷?
偏偏容榉一脸无辜向她道歉的模样,又让人丝毫怀疑不起来。
绿姬闷声吃了个哑巴亏。
下面一圈群众失望地放下了手里的瓜。
“既然照片都没了,这件事就算了。”容榉重新坐回沙发上,稍稍正色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光躲在暗处偷拍同事。既然同为一方神灵,就该守望相助。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同僚之间不妨多一些坦诚、少一些算计。”
容榉话中有话。绿姬打小报告不成,反被当众教育了一番,羞愧得粉面飞红。
但她依旧不死心,“大人,年前我呈报过一份报告,有人擅自插手我南塘区事务,您还没给出处理意见呢。”
棠小野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方然班里女学生自杀那件事。
容榉轻轻一瞥朝童子望去,大莲立马会意,将绿姬之前状告棠小野的文件呈了上来。
“你提醒的很及时,这事我的确忘了。”他随手翻了两三页,笑容可掬望向绿姬,“这明明是发生在你辖区的事情,棠小野的确不该插手。”
绿姬连连点头,推波助澜道:“就是就是。”
“她冒着违规的风险处理此事,流程虽有瑕疵,勇气却可嘉。你明明守土有责,偏偏趋避推诿,着实该罚。”
容榉说的话一字不差落在众人耳中,绿姬微微变了脸色。
她挣扎道:“可是……”
容榉摆摆手,不愿与她多言。他把报告往旁边童子手里一递,顺势吩咐道:“大莲,把这桩事件加上,重新计算绿姬和棠小野的绩效分。”
其他人全程吃瓜群众的表情看完了新领导赏罚分明这一出,角落里榕老伯拉着穆阿姨低头小声议论:“是我幻觉吗,这位新河神好像特别偏袒小野?”
穆阿姨明显很喜欢容榉的决断,“绿姬这么多年暗地里给小野使了多少绊子,也该被收拾收拾了。”
穆阿姨认为,从前秋老头心软,变相助长了绿姬打小报告、走歪门邪路的气焰。容榉今天这么一番出手,罚得倒也不重,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以后各位安生做好分内工作,别在人前人后乱嚼舌根。
棠小野倒是挺愧疚的。想当初,她知道绿姬为了乔安娜的事找领导打小报告后,还当着容榉的面把素未谋面的新河神骂了一顿,什么显摆架子、脑袋空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竟然也不生她气,这这这……
涵养是真的好。
临近会议结束,容榉忽然拿出了手机,对底下道:“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打开微信,我们面对面把工作群建了。”
众人有几分傻眼。
从前秋老头不强求,大家也从来没把微信用在工作上,各自玩的好好的,求点赞的、做微-商的、发自拍的……
现在忽然要和同事领导建群加微信?
这位新河神说好的从宋朝过来人生地不熟呢,怎么一上来就玩这招。
有人隐约意识到这位新领导好像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春风和煦、人畜无害了。
容榉手机已经解了锁,长指在屏幕上轻轻划拉着,道:“建群数字是,一,三……”
底下一片此起彼伏发的小声哀嚎,太突然了,根本不够时间换头像和删朋友圈啊啊啊……
“慢着!”棠小野一声惊叫,忽然从座位上弹坐起来,冲上去抢过容榉的手机。
第五十七章
容榉不解地望向她。
棠小野没忘记她给容榉微信起的名字“小容子”,更没忘记他朋友圈里有两人为了刺激戴丝绮刻意秀恩爱的合照。
这些要是暴露了,他和她的名声可都毁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冲上来抢领导手机的行为非常不妥,急急忙忙找借口掩饰:“大大大人您刚穿越过来,微信这么复杂的程序,不如我帮您操作?”
她侧着身,正儿八经地装出一副耐心指导他的模样,“您看这,这,还有这……”手指灵活得像上了发条一样,一顿操作猛如虎,硬生生改掉了他的微信名、藏起了他的朋友圈。
周围同事只当她是在为大家毁灭微信黑历史争取宝贵时间,竟然没有一人怀疑她的动机。
容榉薄唇含笑看着她自导自演,也不拆穿。
***
季度评定会兼新领导见面会就这么结束了,散场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棠小野暗暗竖着耳朵关注周围人对容榉的评价,听到有人夸新领导英明果断、赏罚分明、大将风度,她也不自觉跟着点头,仿佛自己孩子被人称赞一般,奇异地满足起来。
阿金在门外拉住了她,“小野,他……没为难你吧?”他还在担心昨日绑架容榉的事。
棠小野摆摆手,“你想什么呢,大人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们虽是做的不对,但毕竟误会一场。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秋后算账,你就放心好了。”
这么袒护?“你好像挺喜欢他?”阿金语气酸酸的。
棠小野大大方方点头,根本没往男女交往的方向想,“君子坦荡荡,公子世无双——这种品行,我当然喜欢。”
阿金更酸了,他想起容榉曾说过与小野同床共枕的话语,心里纠结得不行,赌气道:“今晚宵夜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冬天吃什么小龙虾?”
“我不高兴了就想吃小龙虾,你陪不陪我?”
“不是有新任务吗,你不干活,就惦记着吃小龙虾。”
“干活干活,我看你长得像个活。”
“别,我怕你干不动。”
两人的谈话声一点点远去,门后容榉微微不悦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她昨天才欺负了他,今天一散会就急着和别的男人出去吃宵夜?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菜头跟在容榉身后,小心观察着公子一脸不甚愉悦的神色,心想要不要偷偷提醒一下棠小野呢?
***
棠小野最终还是没和阿金去吃小龙虾。
她惦记着家里还有好多容榉的行李,得抓紧时间把他的东西打包好,早日送到河神府安置。
他现在又过上了奴仆成群、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她最初对他的想象一样。
偌大的房子里,少了容榉和菜头两人,空旷得叫人不习惯。
晚上9点,她把收拾好的行李堆放在客厅里,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阳台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又是哪只送信的鸟儿在敲窗?
她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阳台玻璃后面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家伙,是瞬移来的吗?
“容……大人。”她尴尬地笑笑打招呼,赶紧把玻璃门打开,“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就过来了。”
容榉总不好直说,他是过来确认她有没有被阿金拐出去吃宵夜的吧。
他一本正经地走进屋,“没事,就是临时想检查一下你这个时间段在做什么。”
“大人要是想知道我行踪,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别大半夜的爬窗户,吓坏邻居多不好。”
容榉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以后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棠小野笑容僵在半空,“不,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棠小野望着他幽深的眼眸,生怕他又一个不高兴皱起眉头,连忙解释道:“浪费大人话费多不好呀,还是我主动打给您吧,您那号码接听免费。”
容榉对于她这个答复姑且还算满意,“好,每天晚上9点半打给我。”
棠小野讪讪笑道:“不好吧,那不是您准备睡觉的时间吗?”
“我就是想睡前听到你的声音,有问题吗?”他眼光灼灼地盯着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没。”棠小野被他这句话撩得两朵红云烧上脸颊。
容榉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她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把他推到阳台外,“大人您别在外头待太久,菜头找不到您又得着急了。”
她这个理由倒也合理,容榉道了声“走了”,衣袖一掠消失在空气中。
送走了容榉,棠小野背靠着玻璃深呼吸了两口气,左胸腔里的小心脏依旧热烈地扑通扑通没个消停。
睡前想听到她的声音?
“大人你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我很容易乱想的好不好。”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满眼幽怨地自言自语道。
容榉前脚才走没多久,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棠小野以为是阿金又发信息过来谴责她抛弃旧友,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余光瞥到屏幕上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名字。
容榉:九点半了,怎么还不打给我?
棠小野心想:这个男人,怎么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这么认真。
信息又弹出一条。
容榉:小骗子,人呢?
gu903();她急忙捧起手机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