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是个汉族丫头,婆婆听闻那公主为了探听陛下的喜好,也在学汉人礼仪。过几日公主的仪仗经过咱们琉璃镇,婆婆就叫婆婆的娃娃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给小青姑娘讨个差事,让你跟着若羌国的队伍一起回京城去好不好?”
“婆婆……这……”宋青时有些不知所措道:“婆婆照顾了小青整整三月,小青已经给您添了很□□烦了。怎得还能沾着令郎的光回京城,岂不是……”
“丫头莫要和老婆子客气。”郑婆婆笑道:“我这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就生了一个男娃娃。小青丫头长得水灵可爱,婆婆喜欢你,疼你就像疼自己的丫头一样,想着你过好日子呢。”
“郑婆婆……”
宋青时望着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人,不由得想起京中的宋阁老和宋杨氏,鼻子一酸,泪水决堤而下。
“好孩子,莫要哭鼻子了。”郑婆婆用布满皱纹地双手替宋青时搵去泪水:“赶快回京去,小丫头受了不少苦,回去得让你爹娘好生疼你,再莫要受伤了。”
“小青明白,待小青回到京城,定回好好报答婆婆。婆婆待小青的恩情,小青没齿难忘。”
“唉,不谢不谢。”郑婆婆摆摆手:“小青丫头快把那半个青稞馒头吃了,吃饱了肚子,婆婆带你去镇上买两件干净衣裳,风风光光回京城去。”
宋青时推开药铺破旧的木门,抬眼望向院墙外的天空。
西域的天空,比起京城,似乎更加澄澈高远。
时已三月,琉璃镇却还是冷得让人无法换下冬衣,路边积雪未融,寒意轻透。
若是到了京城,恐怕杏花已经盛开了吧。
宋青时抚上腰间,她此番受了这么多罪,身上的银两和首饰都已经不见了,唯有衣服内测紧紧拴着的那块玉佩,一直被她保护地好好的,不曾丢弃。
那是几年前的春天,岳停云赠给她的。
成色不算上佳,价值更不算名贵,却是昔日里那个为人欺凌的贫困皇子能拿出来的,最宝贝的物什。
只因她丢了一块,他便一定要再替她寻一块。
山长水阔,他大概在京城,受着宋府的杏花,等她回家吧。
穷困潦倒也好,君临天下也罢,她依旧是他的朱砂痣、心头血。
杏花零落时,故人归。
作者:停云是不可能娶别人的,一个都不可能娶!当了皇帝也只娶青时一个,不要妃子不要若羌公主。他任性!
第三十九章
宋青时从琉璃镇千里迢迢回京,一路上并没有受太多苦楚。
宋青时不擅骑射,骑马骑得颤颤巍巍,原本都做好被人嫌弃到半途丢下的准备了。不料不仅郑婆婆的儿子很照顾她,若羌公主待她也十分客气。公主见她面色苍白、身子虚弱的样子,竟允许宋青时与她一同乘马车,艳羡的其他小丫鬟们眼睛都红了。
若羌国君的女儿姜沛儿年芳十六,此次前往宣宁国参加选妃是她头一次离开若羌出远门。爱女远行,若羌国君难免担心,为她配了不少车马侍卫,所乘坐的轿辇内部十分宽敞,摆上一桌棋盘,再加上宋青时一同坐在车内都不显得拥挤。
宋青时很轻易便能看出来,若羌国君与沛儿公主皆是很看重此次选妃的,非旦贺礼准备得异常充分,姜沛儿的汉话也明显努力练习过。想必沛儿公主能待她如此殷勤,多半也是见宋青时操着一口京城口音且气质出众,想从她这儿打听些京城的风俗习惯和陛下的喜好。
宋青时见她对选妃一事如此热忱,不由得有些无奈。如若沛儿公主知晓她便是陛下一心寻找的宋青时,恐怕会后悔拉她上轿吧。
“小青你瞧,我这几个汉字写得端不端正?”
“公主殿下悟性极高,这几个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可恕民女多嘴一句,中原人的汉字,不单单讲究‘形’,更要注意笔法。就好比这一竖,不只是直勾勾的一根竹竿,收笔时顺势做悬针状……微微提笔,您瞧……”
“唔,不错,确乎是有那么些不同。”姜沛儿望着宋青时提笔的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青的字写得好生清秀,我听闻当今陛下的书法也是天下一绝,不知小青你可曾见过?”
“民女……民女福薄,不曾见过陛下字迹。”宋青时思量了片刻,有意欺瞒道。
“唔,也罢,毕竟陛下就是陛下,不是谁都能见着的。”姜沛儿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戳了戳宋青时的胳膊:“小青你若回到京城,可要急着见京中父母?能不能拜托你陪我先入宫一趟……好歹、好歹过了选妃大典。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生怕有个什么错漏,丢了父王脸面,还请小青替我出出主意,时刻提点着我。”
听她这般要求,宋青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青时转念一想,她忽然回京,对宋府和京中的风向尚未了解,亦不知晓是否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在宋府附近埋伏着,守株待兔,指望等她一回来便要了她的性命。与其冒此危险贸然回府,不如干脆以若羌公主贴身丫鬟的身份进宫去,直接出现在岳停云面前。
如今的江山天下皆是岳停云的,只要岳停云知道她还活着、有意保她平安,就无人能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哪怕她知道此举或许有些对不起真诚待她的姜沛儿。
“是,民女皆听公主吩咐。”宋青时温和笑道,算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姜沛儿兴致勃勃地重新提笔练着“竖”字的笔法:“有小青陪着我,我便安心多了!”
“公主……”宋青时无奈低眉:“民女昨日才告诉过您的,中原人讲究礼仪尊卑。您在民女面前畅所欲言倒是无妨,但若是见了陛下,可不能再随便用‘我’这个字眼了,要用‘臣女’才符合礼仪规范呢。”
“唉,好吧,臣、臣女知道了。”姜沛儿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了杯羊奶,大口咽下,小声嘟哝:“中原人可真麻烦,‘我’都不能说‘我’了。没劲,着实没劲。”
宋青时坐在她身侧无语凝噎,只得象征性地出声安抚几句,神思却随着马车的颠簸,飘向远方。
事已至此,要遵循礼仪规矩的又何止姜沛儿。
如今岳停云登基称帝,纵使二人昔日情分再深,宋青时也不得不向他行大礼、尊称一句“陛下”了。
不论岳停云愿意与否,他肩上的担子已然不许他蓄意偏宠宋青时一人,他得选妃,得与朝中那些老狐狸们周旋、勾心斗角。或许一开始他会有所抗拒、一心一意待宋青时好,可以后呢?
世人皆道“情深不寿”,她宋青时本就比岳停云空长了几月,如今也差不多二十了。宋青时自觉她本就不是个有趣的姑娘,她性子沉静、不算讨喜,容貌也绝非倾国倾城……若是有一次她容颜老去,而岳停云逐渐厌弃她的古板无趣,决意另娶她人的话……
许展诗英气温顺、姜沛儿活泼可爱。她与岳停云二人的年少情分,又能熬过几个春夏秋冬呢?
她此番深陷泥潭,京中的风言风语又怎会放过她?说她宋青时被掳走卖进青楼楚馆的,说她被突厥人万箭穿心、挫骨扬灰的……只在从琉璃镇进京的一路上,宋青时都听见了不少流言。
宋青时轻轻抚上腰间那块岳停云赠予她的玉佩,冰凉之感缠绕指尖。
怀疑也好,惶恐也罢。她终归是放不下他的,哪怕物是人非,她也依旧要执着地见他一面。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便去罢。
原本一切都很顺遂的。
原本她们的车驾都已经驶入宫门了。
偏生在这时,若羌公主的轿辇忽地被拦下了。
自进宫门以来,宋青时未免被人责备失了规矩,并没有再与姜沛儿同乘。她此刻正身着一身若羌人服饰,低调地隐匿在一群侍女中,走在轿辇的左侧。
过了前面那处宫苑,便是岳停云为若羌使臣安排的住所了,分明近在咫尺……众人却硬生生被几名身着黑衣的禁军拦住了脚步。
“太后娘娘驾到!”
宋青时不由得生出一阵冷汗。
是太后!
当今太后,便是之前千方百计想置宋青时的母亲宋杨氏于死地的苏皇后。她的亲生儿子岳停风虽已被废为庶人,但前朝皇帝死前并未废除苏氏的皇后身份。如今的皇帝岳停云生母早逝,苏氏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后宫中最强大的女人,无人敢压她一头。
岳停云虽不喜苏氏,但论其身份,苏氏却实打实是他的嫡母。他才刚即位,根基不稳,此时不能被落下一个“不孝”的把柄,惹人诟病。
因此苏皇后现在可谓是纵横后宫(岳停云的后宫除了几位太妃也无她人),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今儿挑挑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开得不好看,明天絮絮叨叨催促岳停云早日立后选妃,态度极其嚣张蛮横。
今儿苏太后刚午睡过,正窝在宫里闷得慌,打算坐着软轿出来闲逛一番。不料刚行了没多久,便撞上了若羌国队伍入宫赴宴的轿辇,浩浩荡荡,好大的阵仗。
若羌国是什么破地方?不就是讨伐叛贼的时候立了点功吗?也好意思把女儿塞进宫来,还敢挡她老人家的道?真是不像话!
苏太后不乐意了,非让若羌国公主下车给她行大礼才肯罢休。
“太后娘娘金安,太后娘娘金安。我、臣……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姜沛儿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太后,颤颤巍巍下车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请罪一边四处寻找着宋青时的身影,想向她寻求帮助。
正是姜沛儿躲闪回避的目光,让苏太后的视线扫向了她身后的随从侍卫身上。
她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宋青时。
不怪宋青时隐藏的不好。自年少以来,宋青时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前往凤仪宫中同苏太后饮茶叙话,苏太后对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宋青时居然回来了?
她怎能活着回来?
苏太后与宋家早已是面和心不和,而岳停云待宋青时深情一片——那卑贱种本就没待她这个嫡母有多少真心,如果宋青时这小贱蹄子在岳停云耳边煽风点火的话,苏太后觉得她的荣华富贵迟早不保。
她不能就这样任宋青时风风光光回来。
苏太后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挥挥衣袖,眯起眼睛示意姜沛儿抬起头来,声音里依旧带着慵懒娇媚的味道:
“本宫素来听闻若羌国君偏宠女儿,果然名不虚传。这进京选个妃都这么大阵仗,身边带的人竟是比本宫还多。”
“臣女、臣女不敢,臣女并无此意……”
“既然若羌公主您无意越本宫一头,不如将身边的侍从们指给本宫几位?新一批选来的宫女笨手笨脚的,看着还不如公主您身边那位机灵聪慧。”苏太后向宋青时走近两步,带着长长护甲的玉手一把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抬起。
“太、太后娘娘,小青姑娘她并非臣女的侍从,她……”
“怎么?舍不得给本宫人是吗?”苏太后杏眼圆睁,火冒三丈。
“唔,不是,臣女不敢……”
宋青时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苏太后既然发现了她的身份,定是不想声张出去、让风声走漏到岳停云耳中的,看此架势应当是打算把她带走、暗自处理了她。
她还有机会。
宋青时将手藏在裙摆里,悄悄捏了捏姜沛儿的胳膊,把腰间的玉佩解下,塞给了她。
作者:岳停云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第四十章
红枫殿。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新皇登基后,无论以前的王府宫苑安在何处,都要迁宫去御用寝宫乾坤殿。而岳停云却是个例外,这位新皇跟个霸王似得赖着先帝赐给他的红枫殿不走,一问就给你个尖刀般的眼神,吓得人瑟瑟发抖、无力干涉一二。
只有许展诗大致能猜到,岳停云此举多半是因为宋青时。昔日他们二人在红枫殿内表白心迹,对红枫殿,岳停云是舍不得的。
许展诗身着深青色外命妇官服,独自踏入红枫殿内。
自宋青时于伊旬城遇难,岳停云不知怎的,差人往前殿的院内种了一大片杏树。好端端的红枫殿,硬是要被他整成了“白杏殿”。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杏花零落地差不多了,只剩依稀几点雪白夹杂在泥土里,有种无可奈何的可怜味道。
许展诗才到前殿门外,便被一股浓浓的酒气熏得皱起了眉。
许牧因为腿伤不能再长期征战,整日在府里借酒消愁,气得许展诗弃门而去。不料好不容易一到宫中,岳停云竟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君一臣简直如出一辙。
红枫殿内的小宫女见许展诗来了,如蒙大赦地迎上去,苦楚道:
“许大小姐,您可得替奴婢想个法子。若羌国赴宴的使臣和公主都已在月华宫候了半个时辰了,陛下却抱着个酒坛子不愿前去接见,任谁劝也不听。咱们这做奴婢的,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许展诗颔首,示意小宫女退下,接着向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靠着杏树埋头捡花瓣的岳停云行了一礼:
“臣女许展诗,向陛下请安。”
岳停云依旧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捧雪白的杏花花瓣,对她不理不睬。
“若羌国使臣应邀赴宴,陛下本应在月华宫中接见,此刻却拈花饮酒于红枫殿内,尽做女儿态,当真是叫臣女失望。”
“女儿态?”岳停云抬眼,深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里黯淡无光,他冷笑道:“许展诗,朕劝你别仗着你们许家那点功劳就敢在御前言行无状。滚出去,少来恼朕。”
“臣女不走。宋夫人拜托臣女来向陛下请安,臣女不敢推辞。”
换作以往,岳停云哪怕略微睥睨她一眼,许展诗都会被吓得双腿颤抖、落荒而逃。而如今却也胆子大了,许展诗始终觉得宋青时的遇难与她有关,是她于岳停云和宋青时有愧,她应当承担起责任来,起码好生照料宋青时的父母、努力辅佐岳停云做一代明君。
gu903();岳停云听见宋家的名字,略微有些顿住,声音沙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