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请坐。”
今日这位春山居主人仿佛受凉了一般,嗓音都要喑哑几分。
云嫣走近几步,便发觉她面前不仅有茶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想来公子也该知晓我来是何目的了。”
启国公主容貌清甜妙丽,乌黑的长发绾成今下最流行的发髻,镶簪珠翠绢花,最后用一对流苏步摇左右点缀,长长的流苏坠下,令她看上去颇是盛丽。
“你想要烟海暮云砚?”对面的男子淡声问道。
云嫣闻言细眉便轻轻拢起,忧愁道:“公子说得不错,只是此物乃我祖上遗留下来的东西,不知公子可否将这东西割舍出来?”
对面戴着面具的男子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弧度,“公主的祖上不是在启国?应该姓云才是。”
云嫣抬眸,那双莹澈眸子便看向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道:“是我母亲的祖上,想来百年前的祖宗与这东西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
“那么,公主要以什么东西来交换?”
对面的人给云嫣添了杯茶,因声音沙哑也听不出情绪。
然而话题能进行到这一步,他也算是给足云嫣这个启国公主的面子了。
云嫣不急着回答,反而端起那茶尝了一口,觉得这地方的茶叶没甚稀奇,才又放回去。
“我想用一个秘密来做交换……”云嫣抚着裙摆,漫不经心道:“也不知我家夫君不能人道的事儿,这个算是不算?”
她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倒像是个光荣的事情,就这么轻易给抖落出来。
面具下的景玉动作微微一顿。
他泼掉杯中的残茶,淡声道:“不算。”
云嫣打量了他一眼,竟也不问为何不算,反而托着下巴凝眉想了片刻。
景玉就这么耐心地陪她耗着,直到小公主终于又开了口。
“思来想去,寻常人家八卦的事情你都未必感兴趣,倒不如讲一讲我们启国皇室里的秘闻给公子听听吧。”
她轻眨着眼眸,樱唇柔软地抿了抿,“我不是启国最受宠的公主,我是启国最可怜的一个公主,自幼就被人欺负,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景玉没有任何动容,仅是淡漠道:“这等事情,稍费一些精力,我们的人一样能够打听得到……”
云嫣又说:“那我的母亲姜后是被我害死的,这你也能查到吗?”
她说完这话便抬起眸,唇角笑意不减半分,“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死的模样是极惨的,但绝不是外面传的病逝那样平淡。”
这世上能这样平和说出自己害死自己母亲,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恐怕只有眼前这么一位了。
只是从这位公主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都要打上对折。
景玉原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叫她如愿。
只是现在,他反而有些好奇,这块砚台究竟哪里就值得她说出这些事情来做交换。
“倘若今日我不愿同公主交易,公主又待如何?”
云嫣笑说:“你瞧我这样大的动静过来,就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若是不给我,我便走到窗口喊一声非礼就是了。”
真叫她来选,她其实更喜欢用这种使坏的方式来解决事情。
小公主这辈子最是讲理,明抢这春山居的东西多少显得霸道,有失气度。
所以得先泼他一盆脏水。
至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这东西她也从来都没有要过。
景玉没再说话。
躲在屏风后的赵春山心里头暗暗揣测,六皇子大概是被这不要脸的媳妇给气着了。
砚台到底还是给云嫣带走了。
待景玉摘下了那面具,赵春山才走到他面前来,“殿下先前还不肯给出?”
景玉淡声道:“叫人跟着她。”
赵春山想了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比起这砚台,景玉更好奇的是启国公主要这东西作何用途。
出了春山居,云嫣便换了低调的方式去了见了段霜守。
段霜守见她果真将那烟海暮云砚拿来,一时也有些错愕。
“你竟真的能在春山居里易来此物,你究竟是何人?”
云嫣并未答他,“我说了我能帮你,我要的画呢?”
段霜守迟疑了片刻,取出一副画轴给她。
云嫣展开来看了一眼,那画上一只玉足莹白细腻,脚趾圆润晶莹,足背洁白细腻,其形似莲,质感如玉,脚踝处还轻轻落着片青色薄纱,顿时令这画生出十足的清艳之感。
这是云嫣的脚。
而脚这东西五根脚趾模样寡淡,想要画得美丽出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这段霜守确实有两把刷子。
云嫣将画卷收起,问道:“我与你说了特征,你便能将那人画出来是吗?”
段霜守道:“想要复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自然绝无可能,从前来寻我求画的,多半都是亲人去世多年、已经忘记亲人模样的人,而我通常能根据他们所说的特征与性格能画出他们心中所想的模样,他们一见到画上人的模样,脑海中逝去的人影便也渐渐变得清晰。”
云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我愿意与你画,待我画成之后你再来找我,你若能做到我说的事情,我再将画给你如何?”
这也避免了他在这期间作不出画,反而白费云嫣功夫的情况出现。
云嫣自然同意,待段霜守要她说出对方特征的时候,云嫣先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一盏茶下肚,她才好似想起些什么,轻声地将对方要求的细节补上。
回到府上,云嫣便叫来了府上的管事,问道:“殿下最近常去哪些地方查出来了吗?”
管事中规中矩道:“除了皇宫,便是春山居了。”
云嫣点了点头,便径直回去。
等浅草迎她进了屋来,才将今日查到的事情要与云嫣说。
“你怎这般迟疑,他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云嫣轻笑道。
还别说,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恰好说中了浅草的心事。
“公主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偷腥的猫儿,你说是不是……”
浅草吞了口口水,决定先铺垫一下,以免冲撞到她家公主纯洁脆弱的小心灵。
云嫣问她:“他去青楼了?”
浅草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包养了个外室。”
在浅草看来,外头安置个宅子,里头养个女子,还时不时地去看望,必然是外室无疑了。
云嫣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外室啊……
“这个外室公主兴许也知道……”
浅草吞吞吐吐的,终于将对方的名字吐露了出来。
“这人便是先前在殿下身边伺候了三年的宫人,名叫、春烟。”
云嫣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竟是她呀。”
浅草劝慰说:“公主可别气坏了身子……”
“难怪他总不爱看我,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吗?那春烟先前还害他,他竟还将对方娇养在宫外,可真真是叫人意外。”
云嫣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分析了起来。
看样子,春烟这颗小棋子还没能死透呢。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是个黑子儿还是白子儿了。
浅草见她这样反而更是不安,“公主打算怎么办?”
云嫣甚是意味不明地答她:“我家夫君给了我那么些‘惊喜’,我也该回报他才是了。”
云嫣有时候直觉亦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这些日子来,一会儿木刺,一会儿蚯蚓,她便已经觉得奇怪。
好在昨儿夜里她醉是醉了,还不至于失去记性。
那一脚结结实实地碰到的东西,真真是叫她一点都没想到的。
她家夫君究竟是一直都很健康,还是背地里瞒着她寻了个名医治愈了暗疾,她也说不准。
只是如今又有个伺候他三年情谊深厚的外室插了进来,指不定就是他打着娶她的幌子,想要专心专意地去宠爱那个外室。
云嫣扯了扯唇角,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目光清亮地看向浅草。
浅草心道不好,她家公主又要开始作妖了。
第29章
春烟呆在这小胡同里住了许久。
她的伤口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而先前从不理睬她的六皇子亦会隔三差五过来看她。
说来看她,就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来看一眼,好像确定她还在,确定她还活着喘气,然后就喝上一盏茶起身离开。
春烟起初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来想去,还是逃不了自己一惯的思维。
这六皇子从前是乞丐,他自卑,懦弱,不肯面对自己的心声。
在将将要失去她的时候,终于艰难地走出来一步,发觉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了。
毕竟她陷害了他,他都能不怪她,而那盒用了他一块玉佩换来的药膏也不是给那位公主的,而是给她的。
说他心里没她,谁信?
如今他又娶了启国公主,渐渐也同其他皇子一样,都能参与朝事,他与从前的境地更是不同。
春烟正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叫景玉对她的态度能更进一步时,这天便有人抬了一顶华丽的小轿子停在了她院子门口。
“春烟姑娘,殿下令奴才们接你回府去。”
春烟脸上慢慢露出喜色,“你说的……是六皇子殿下?”
屋里头一个被景玉叫来照顾春烟的婆子出来,见到此景顿时拉着春烟的手,泪目道:“姑娘啊,殿下这是看你伤口养好了,便迫不及待要将你接回府去了。”
春烟几乎都压制不住心底的惊喜,婆子要进去收拾衣服,又被她阻止。
春烟皱眉道:“那些衣服都太旧,又都是布的,我们去皇子府,带那些衣服难免有失身份。”
她显然已经将自己看作对于景玉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了。
这样重要的人,回了府去,又怎么可能会连件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果不其然,回到府里,便有好几个丫鬟围着春烟,她们将春烟迎到了启国公主屋里。
春烟在瞧见云嫣的时候,往日一道阴云才慢慢笼罩在她心头。
她对上云嫣那双含笑的莹眸,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却被云嫣温柔地扶住。
“春烟姐姐莫要客气了,想来殿下待你也是一往情深,这才令你熬出了头。”
她这个时候仍是笑意盈盈地叫她“姐姐”,让春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还望皇子妃宽恕奴婢。”
云嫣笑着拉她坐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倘若人一直活在过去,以后的好日子岂不是也过不下去了?往后你就是殿下的侍妾了,可莫要再与我生疏了。”
春烟嘴里一边道谢,心里却一边防备着对方。
春烟心说她陪伴殿下这三年时间,恐怕这等情分谁也无法取代的。
在这府里头,这位公主便是再矜贵,只怕也大不过景玉。
只要她抱稳景玉这根金大腿,往后便是云嫣真想要对付她,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回了屋去,那王婆子便一脸凝肃地与春烟道:“您如今被殿下接回府来,已经是姨娘了,可千万要防着那位公主,不能被她的皮相所惑……”
王婆子这话简直就说到了春烟的心坎上了,春烟说道:“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等到晚上景玉回来,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姨娘出来。
云嫣见他进自己屋来脸色比以往都阴沉几分,她却仍是笑说:“殿下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景玉脱了外衣晾在木架上,声音平缓道:“公主派人查我?”
云嫣说:“我也是关心殿下,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个能够纾解殿下心肝儿的人在,哪里能让她独自在外头担惊受怕的,你说是不是?”
景玉上了榻去,阖眼就睡,多一个字都不愿与她说了。
云嫣躺在里侧见他又不爱理会自己,心说给他把小老婆从外面弄回来了还不高兴?
那怎么行,那她可得想办法让他“高兴高兴”。
第二天云嫣便又进宫去看望刘太后,从刘太后那里出来,便毫无意外地与景绰“偶遇”了。
“上回的事情没能帮到公主,我另外让人送了礼物给公主,公主可还喜欢?”景绰问她。
云嫣不解道:“殿下怎知道春烟还活着?”
景绰笑说:“昔日我便与你说过,她是我的棋子,我焉能让人真将她打死了,原本想做个别的用处,没想到我那六皇弟竟对她果真有几分情谊,将重伤的她偷偷养在宫外。”
云嫣之所以突然要浅草去查查景玉去了哪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位三皇子的提醒。
“我也没有辜负殿下的期望,将她接回了府来。”云嫣唇角含笑道。
景绰没想到她真对六皇子一点情义都没有,竟将春烟安置的如此周到,甚至还推波助澜帮他达成了心愿,让春烟成了景玉的妾侍。
“殿下可曾想过要与我合作?”云嫣看着远处来往的宫婢,嘴里说出来的话,与她这无害的模样极是不符。
景绰打量着她,语气多出几分试探,“倘若我要你除掉六皇子,你也能做到?”
云嫣转头看向他,黑莹莹的眸子宛若没有任何实质的情绪,与他说道:“自然可以。”
景绰的表情从轻慢逐渐变得慎重。
“你怕不是在说笑?”
“难道三皇子殿下真是个无胆匪类。”云嫣轻笑说:“想来你也不知道六皇子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能之人……”
景绰皱着眉,惊讶之余脑海里思索了一番,便猜到这六皇弟兴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心思。
他思来想去,出口的第一句话却问道:“他碰了你?”
云嫣看着他的反应,慢慢勾起唇角道:“并没有。”
景绰在凉亭里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又看向云嫣,眯了眯眸子道:“倘若是要真正交心给公主,我也可以做到,但我也有个条件。”
云嫣问他:“什么条件?”
gu903();景绰盯住她脸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让他同春烟同房,让春烟先怀上孩子,那么我日后便能彻底相信公主,将自己的心交付给公主。”